枫林血泪
初春的枫林山庄,枫叶早已飘零,嫩芽尚未吐出,光秃秃的枝哑更显萧索。
山庄深处,临近山坡的一处墓园,幽静素雅,有两人肃立在墓碑前。
莫鸿上了香,向刻有“爱妻梅挹翠之墓”的墓碑跪拜磕头,神情虔敬。
程冈叹了一口气,“莫鸿,翠萝跟你转述的话,全是事实。”
莫鸿大吃一惊,又不敢问话,自他火速赶回枫林山庄,告知程冈有关章纶的阴谋之后,程冈脸色凝重,随即带他来到师母的墓园。
程冈道:“当年,你太师父依祖训追回雷霆剑,召开断剑大会,当众断剑,却被雷霆剑的传说所迷惑,私藏断剑,捧着断了五截的雷霆剑,镇日思量研究。”
“他参详多年,个性逐渐怪异,独自住在断剑祠,不与外人接触。后来我娶了你师母,她个性善良乖巧,侍奉公公毫无怨言,每天总会到断剑祠探视你太师父,结果就遇上了前来报仇的水中仙。”
莫鸿问道:“水中仙?”
“没错!她就是剑神东方羽的妻子、章纶的母亲,也就是杀了我爱妻的凶手。”程冈目光灼灼,“水中仙心中充满仇恨,你师母为了保住腹中胎儿,不敢轻举妄动,可等我赶到,击退水中仙,你师母已身受重伤,生下翠萝三天后就……”提起往事,程冈不禁红了眼眶。
“太师父为什么不救师母?”莫鸿不解的问。
“他走火入魔,神志丧失,狂笑而死。你师母见这把剑害人无数,临死前要我立誓,绝不为她报仇,不要再让女儿卷入雷霆剑的是非,让她毫无牵挂的长大,再找个好丈夫嫁了。所以,我一直没有告诉翠萝这件事。为了给她幸福平静的下半生,我千挑万选,一再过滤,怎知……怎知还是中了贼人布下的圈套?翠萝啊!是爹的错,爹对不起你!”程冈老泪纵横,无限凄凉。
莫鸿低下头,任萧萧冷风吹过寒颤的身心,也为翠萝母女的命运同声一哭。
程冈道:“翠萝还好吗?”
“请师父应变。”
“应变?唉!这些年来,一切平顺,我以为江湖早已淡忘三十年一次的血祭,正庆幸雷霆剑的魔咒真正解除,谁知,水中仙带走一截断剑,多年暗中部署,早就伺机而动。”程冈又是叹道:“当初嫁女儿,就是想让她避祸,这一避,竟把她推入不幸!莫鸿,她怨我吗?”
莫鸿据实以答,“师父,师妹不怨,她说这是宿命。”
“这孩子,”程冈苦笑道:“她长大了,个性跟她娘一样。挹翠到死都不怨,她说,能以她的性命换得江湖的安宁,也值得了。莫鸿,你可知其余四截雷霆断剑在哪?”
“徒儿不知。”
程冈望着覆满青青绿草的坟茔,“世上除了我之外,再无人知。”
莫鸿道:“这也是师母的意思吗?”
“此剑不祥,你师母嘱咐我藏好,是希望程家后代子孙永远脱离追回邪剑的宿命,不再涉足江湖,更不要我像你太师父一样,为剑而狂。希望雷霆断剑的消失,能平息江湖上的纷纷扰扰。”
莫鸿感慨道:“师母好伟大。”
“所以,秉持挹翠的遗言,我不会拿出雷霆剑,更不会交付给任何一人。”程冈斩钉截铁地说着。
“那师妹怎么办?”莫鸿唯一担心的就是翠萝。
“我自会应付章纶和水中仙,程家的噩运就到我程冈这一代,我绝不会让翠萝吃苦。莫鸿,为师的就拜托你了。”“师父,我……”
“说来师父会收你为徒,其实也是我的私心。翠萝自幼便常找你玩耍,我见你身子骨好,心想传授功夫给你,既可保护翠萝,也可为山庄多个帮手,以后当个全能的管家。如今,大难临头,我真正信得过的,也只有你一人。”
莫鸿闻言,立即下跪道:“承蒙师父看得起,不嫌徒儿出身卑贱,让徒儿学了本事,徒儿本当尽力保护师父和师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程冈扶起他,“莫鸿,我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本性敦厚,谦冲有礼,任劳任怨,五个弟子里面,你的个性最稳定,最让我放心。可叹我的门户之见,在为翠萝挑选丈夫时,竟然忘了你。”
莫鸿惶恐地道:“师父,莫鸿只是个下人,能服侍师父便已心满意足。”
“翠萝跟着你的时间比跟着我还多,有你陪伴在她身边,我一直很放心,此刻,我有个不情之请。”
“师父……”
“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希望你不要嫌弃翠萝,她不懂事,就请你照顾她了。”
照顾保护翠萝,一向是莫鸿的心愿,如今竟然由师父亲口托付,他自是喜不自胜。
“我知道她嫁过人了,我不敢要求你娶她,只求你照顾她的生活……”程冈怅然道。
莫鸿如梦初醒,赶紧跪下,“是师父您不计较徒儿出身,如果师父允许,徒儿……徒儿愿意一生一世照顾师妹。”一口气说出肺腑之言,他的一张脸都涨红了。
程冈再度扶起莫鸿,握住他有力的臂膀,语重心长地道:“拜托你了。”
莫鸿想到翠萝的哀哀神情,心生豪气,凛然道:“师父,您放心。”
程冈沉吟片刻,又转身凝视墓碑,像是在跟他的爱妻说话。风吹衣袂,飘飘无依,他又道:“我想不只有章纶,恐怕武林间已经传言,雷霆断剑仍在枫林山庄。唉,三十年一度的浩劫又来了,今年中秋以前,山庄将无宁日。”
莫鸿小心地问道:“要不要告诉四师兄?我们可以联手抗敌。”
“朱誉?暂且不提。”程冈仍是不断地叹气道:“今年,恐怕又无法避免一场腥风血雨了……”
直到程冈师徒二人离去许久,寒风依然飒飒摇动树干枝头。风吹草动,在墓园旁的林木中,随着呼啸风声而出的,还有一个喜形于色,却又一脸肃杀神色的男子——朱誉。
☆ ☆ ☆
莫大娘望着桌上堆积的银子,“鸿儿,老爷真的要叫我们离开?”
莫鸿帮忙把银子收进荷包里,“是啊!娘,您别担心,师父他嫁完女儿,心情轻松,想要卖掉山庄,云游四海。你看,他也没有亏待我们,给了这些银子,够咱们买一块田,安心过日子了。”
莫大娘仍忧心地道:“这不合理,老爷将整个山庄的人都遣散了。”
“娘,您不要想这么多。师父这趟出去,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回来,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家的将来着想。让大家拿银子去买地或做个小生意,自力更生,总是强过依赖一个空壳的山庄。”莫鸿将荷包塞进莫大娘的手里。
莫大娘道:“不,这其中一定有问题,这两天老爷的神色不对。”
莫鸿又帮她理好包袱,“没事的,您安心跟着周大叔走,孩儿托他帮你买地盖屋,过一两个月,孩儿帮师父把事情处理好,就会过去找娘。”
莫大娘恋恋不舍地环视屋内的摆饰,“唉!转眼间我在这里也住了十八年,看着小萝出生、长大、出嫁……对了,你这次去看她,她还好吧?”
“娘,她很好,您不用担忧。”
“没事就好,平安是福。老周准备好了吗?”
莫鸿走出去探看一下,又回来道:“小狗子还在哭闹不休,周大叔的媳妇儿在哄他,马车都还没准备。”
“这样啊!”莫大娘想了一下,“那我趁现在到夫人坟前向夫人道别。”
“娘,我陪您去。”
“不用了!那条路我来回走了几千遍了,我去去就回来,你赶紧去老爷身边待命,帮他分忧解劳。”
莫大娘离去后,莫鸿走向大厅,路过几间长工、佣人的房间,门板没有关好,任凭风吹得砰砰作响,莫鸿推开门,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轻叹一声,把门关紧。
几天来,程冈遣尽所有山庄内的家人,不让他们遭受无妄之灾。莫鸿想,或许师父打算带着雷霆断剑远走天涯;也或许师父想待在山庄,独力抗敌。而程冈并没有言明他的想法,只是一再嘱咐莫鸿照顾翠萝。
小萝!莫鸿在心底一声声的呼唤。
师父将有大难,令未经江湖风雨的莫鸿有些心慌,他不知道为何师父不让四师兄知道,难道师父也怀疑四师兄吗?
莫鸿走过四师兄的房前,心想四师兄平时虽然沉默寡言,镇日练武,与他话不投机,但他来自邻县的官宦世家,一心只想回家迎娶未婚妻,怎么会像章纶一样别有企图?
还是让四师兄知道吧!莫鸿敲了几次门,却不见回应,正欲到练武场找人,一个佣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莫鸿,快去、快去大厅!来了好多官府的人。”
莫鸿赶到大厅,只见屋外满是官兵,程冈则是脸色凝重,与一名身穿官服的官员对峙着。仔细一看,那官员不是别人,正是本县的县令尹耕学,亦即莫鸿的二师兄。
尹耕学看到莫鸿,笑道:“五师弟,你也来了。你来劝劝师父,是王法重要呢?还是师徒之情重要?”
莫鸿不敢遽然回答,连忙问:“二师兄,发生了什么事?”
尹耕学身边一个护卫喊道:“放肆,见了老爷还不下跪?”
尹耕学其实也不老,乃是一名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才俊,他笑着阻止那护卫,对着莫鸿道:“莫鸿,只要你识时务,你永远是我的师弟,本官也会在衙里帮你谋个一官半职。”
莫鸿见事态不对,回头望向程冈。
程冈坐了下来,开口道:“要搜就搜吧!不要伤害山庄内的人。”
“很好,本官也不想来硬的,有伤师徒情分啊!”尹耕学手一比,所有的官差纷纷抢入院内,少说也有一百人。
莫鸿惊道:“你们要做什么?”
程冈道:“他们要找雷霆断剑。”
莫鸿更是吃惊,原来二师兄也是暗藏心机的叛徒!他不由得怒道:“二师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师父?”
那护卫又骂道:“乡野鄙人,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尹耕学还是一脸带笑,“雷霆断剑?本官压根儿没听过什么雷霆断剑。本官跟你说分明了,本省富商为感念皇恩浩荡,铸了一把镶金带玉、价值连城的翡翠宝剑,准备进献皇上,可在进京上贡的前一天,竟然丢了。偏偏衙门接获线报,那把翡翠宝剑被藏在枫林山庄,又听说师父这些日子忙着遣散家人,也不知是不是加紧销赃哩!所以本官才不得不前来叨扰师父啊!”
莫鸿很快地道:“山庄里没有翡翠宝剑。”
“五师弟这样说,本官也愿意相信,只是我是职责所在,还望师父见谅。”
程冈冷冷地看着尹耕学道:“过去我就听说你和江湖人士来往密切,心想你是一介儒生,又是县官,不至于招惹江湖是非,见你急欲练武强身,因此收你为徒,没想到竟中了你的圈套。”
尹耕学道:“师父怎么如此说?若非顾念师恩,本官早就抓了山庄的人,下在大牢,还会来这里求师父交出翡翠宝剑吗?莫鸿,你照实说来吧!翡翠宝剑藏在何处?”
莫鸿忿然道:“没有翡翠宝剑!”
这时,周大叔闯了进来,神色仓皇,“老爷,怎么回事?官兵进了屋,翻箱倒柜,打破花瓶,连灶台也敲碎……”他看到几个兵丁,不敢再说下去。
程冈冷静地道:“周元,没事的,官兵走后,你收拾好,赶快离开吧!”他又转向尹耕学,“雷霆断剑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烧毁,今天山庄就是让你翻过来,也找不出一块废铁。”
三、四名兵了走进大厅,将手中的长剑、大刀抛在地上,“大人,搜得这些武器。”
陆陆续续又有人拿着剑器进门。
枫林山庄本是程家金枫剑法的传承之地,不乏各式武器和刀剑,官兵随便一搜,便丢了大厅一地。
又有兵丁丢下锈蚀折损的刀剑枪矛,连周大叔的菜刀也拿了出来。
尹耕学两眼发直道:“是没有翡翠宝剑。说不定……早有人拆了剑上的宝物,只留一柄空剑。来人啊!把这些刀剑带回衙里,本官要请行家一把一把检视。”
正当程冈铁青着脸,准备送官兵离去时,周大叔的小孙子跌跌撞撞一路哭喊着跑过来,“爷爷、爷爷,莫奶奶……莫奶奶……”
他年纪小,话还说得不清楚,只见他一脸惊吓,又踩着淡淡的血脚印,任何人一看,就知道出事了。
莫鸿大惊,忙抓着周小弟问:“小狗子,莫奶奶怎么了?”
“莫奶奶……不动了……爷爷叫小狗子找莫奶奶,不动了……”小狗子吓得又要哭出来。
莫鸿如遭雷极,“在哪里?在哪里?”
小狗子缩到周大叔的怀中,“好大的坟墓……”
莫鸿狂叫一声,立即往墓园奔去,他忧惧交加,心中不断地祷念,祈求母亲平安。
可是一到墓园,他的眼泪便涌了出来,因为莫大娘已经倒在墓碑前的血泊之中。
莫鸿赶上前,跪倒在地,见莫大娘双眼圆睁,像是死不瞑目,而双手仍握着插在心口的短剑,早已没有气息。莫鸿不敢相信,短短不到一个时辰,母亲就惨遭不测。
他哭喊道:“娘、娘,是谁害了您?娘啊!”一边哭着,一边就要抱起莫大娘的尸身。
“不要动她。”尹耕学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莫鸿哭得昏天黑地,哪听得到他的喊声。于是尹耕学示意两名随从拖开莫鸿,自己上前查看。
莫鸿目睹母亲的死状,哀恸难当,思绪纷乱中,只能想到贼人的陷害,是章纶?尹耕学?还是其他不知名的江湖人物?一场断剑恩怨,竟连累了无辜的母亲。他正哀哀悲哭时,忽然感觉有人在拉他,于是他使力抗拒,把那两名兵丁撞倒在地,口里还是不断喊着娘。
有人走到他身边,温言劝道:“五师弟,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让官府的人查验一下吧!”
莫鸿抬起头,见是四师兄朱誉,他还是摇头哭道:“我娘死得冤……”
朱誉道:“既然死得冤,就让官府查个明白,追出真凶。”
莫鸿含泪点头,让朱誉带他站起,慢慢退到后面。
尹耕学和几名随从立即上前查看,他们仔细翻看莫大娘的尸体,拔出短剑,检视伤口。莫鸿见母亲遗体遭人任意翻弄,又是悲恸不已,朱誉则在旁边拉住他,不让他冲动行事。
尹耕学等人又在墓园四周观看,这才道:“枫林山庄真是流年不利,先是涉嫌盗取宝剑,现在又有人自杀。”
莫鸿瞪大了眼,“自杀?不可能,我娘不会自杀!”
尹耕学道:“不是自杀吗?你看她双手握剑,分明就是自己拿了短剑往心口插入。还有这坟墓四周,也没有挣扎抵抗的迹象,更不见可疑的脚印,除了小狗子的小脚印外。嘿,莫鸿,你该不会说小狗子是凶手吧!”
莫鸿无法相信尹耕学的说法,怒道:“二师兄,过去你每次到山庄,我娘哪一次不是照顾你的生活起居?今日她被人杀害,你身为地方父母官,不追缉凶手,反而想草草了事?”他说得激动,若不是朱誉拉着他,恐怕他早已冲上前拼命了。
尹耕学的护卫又骂道:“不得对老爷无礼。”
尹耕学哼了一声,“下人嘛!不懂礼节,又刚死了亲娘,本官不跟他计较!”
莫鸿激动发抖,悲恸欲绝,泪早已枯竭。
不久,大批官兵便浩浩荡荡地撤退。
程冈平静地道:“帮莫大娘准备后事吧!”
☆ ☆ ☆
简单的灵堂内,几块白布幔围起棺木,一灯如豆。
莫鸿跪在灵前,不再哭泣,内心却是不停地狂喊:“为什么?为什么……”
莫大娘于傍晚入殓,山庄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周大叔一家和朱誉帮忙料理后事。
夜深人静,莫鸿站起身,走到厨房的小火炉前,熄了火,倒下熬煮多时的参汤,端到程冈的房里。
程冈正伏案写字,见到莫鸿,叹道:“难为你了,还记得为我送上参汤。”
“师父,我娘尸骨未寒,不能让她含恨九泉啊……”
“又是断剑惹的祸。莫大娘绝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莫鸿咽下眼泪,“凶手是谁?师父,您知道吗?”
程冈道:“肯定是熟识的人,所以你娘才没有挣扎,让凶手得以在近距离刺入。至于手握剑柄,不过是障眼法,制造她自杀的假象。以莫大娘之温和开朗,她怎么会自杀?”
莫鸿又问道:“师父,您知道凶手?”
程冈没有回答,也没有停下手中的笔管,他继续抄写,待写完最后一字,把毛笔置回笔架上,他沉声道:“我知道。”
莫鸿握紧拳头,握得骨节咯咯作响,青筋一条条浮现。
程冈道:“若我猜得没错,他今晚会回到墓园!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莫鸿听了就要往外跑,程冈立即喊道:“等等,我跟你去,我要亲手杀了这孽徒。”
“是二师兄?”
“不,是朱誉!”
莫鸿不敢相信今天好言安慰他的四师兄,会是杀害他母亲的凶手,那么,曾经扶过他的双手,也就是手刃母亲的魔掌!
先是章纶,再来是尹耕学,现在又是朱誉,原来每个同门师兄皆是别有居心!莫鸿又想到师父的安危。
“师父,您不要去,让我自己去报仇,我要他血债血偿。”
“不!我说过,雷霆剑的业障只到我这一代,等我杀了朱誉,解决章纶、水中仙之后,我会携断剑前去清凉山,那儿有个师父能解断剑之谜。你就带着翠萝,找个地方隐居了。”
莫鸿跪下磕头道:“师父,徒儿要待在您身边保护您。”
程冈欣慰地道:“你有这番心意,也不枉师父教你十数年了。唉!都怪我的门户观念作祟,我若将翠萝许给你,也不至于让她受这段苦。”他又为当初的错误婚配悔恨不已。
“师父,我何德何能……”
“智勇双全,便是我的贤婿。承你不嫌弃,愿意接纳翠萝,我也可以放心离开了。”
莫鸿又悲又喜,泪流满面,只能深深再拜。
程冈道:“起来吧,我们去墓园。”他将方才所写的纸张卷起,塞入衣袖,让莫鸿提了灯笼在前头领路。
“莫鸿,你可知我在写什么?”
“是心经?”
“是的,自从你师母死后,我发愿抄一万遍心经,希望以棉薄之功德,度雷霆剑三百年来之亡魂,因为疏懒,直到今日才抄完第一万遍。今夜便将这第一万遍的经文,焚烧以祭冤灵,愿他们早日脱离苦厄。”
莫鸿因丧母之痛,感触特别深刻,心想若世人以一念之仁诵念抄写经书,不仅得以超渡冤灵,亦能修身养性,减少暴戾之气。可是此刻,他无法心平气和的坐下来抄经,他只有熊熊燃烧的复仇之心。
尚未来到墓园,即听到重物敲击的声音,叮叮咚咚,在静夜里分外响亮。
程冈变色道:“他的动作还真快!”
莫鸿加紧脚步赶上前,见到坟前灯光微弱,有一人蹲在地上,似乎正在敲击东西,正当那人“喀”的一声撬开铁盒,他也发现了背后的程冈和莫鸿。
程冈道:“朱誉,你果然真人不露相。说!是谁派你来山庄,假藉拜我为师之名,行探查雷霆剑之实?”
朱誉抱起沾满泥土的铁盒,冷笑道:“呵!好,我这就告诉你,川北毒工才是我师父。”
程冈道:“看来这三十年,江湖中人依然穷追不舍一把断剑。”
“它绝非只是一把断剑!”朱誉道:“我师父说,奥妙就在这把剑上,我得拿回去给他老人家参详破解。”
莫鸿注意到墓碑下被掘了一个大洞,棺木的一角赫然外露,他义愤填膺,怒道:“四师兄,你对往生者不敬,你会遭到报应的。”
“谁教师父把雷霆剑埋在坟里,只好冒犯师母了。”朱誉一反平时的沉默,邪恶地回答。
莫鸿想到母亲的死,立刻出招道:“我娘与你无冤无仇,你竟然狠心下手。”
朱誉一闪跳开,“我也不想杀了莫大娘,可惜她撞见我在挖坟,只好送她上西天。我是看小狗子年纪小,这才放他一条生路。”
“孽徒!”程冈拉开莫鸿,徒手与朱誉对抗。
山庄里的武器全让尹耕学拿走了,如今也只能以徒手与之搏斗。
程冈又喝道:“你和尹耕学联手,他在外面搜,你在这里掘,若非让我瞧见泥土有异,还不知你胆敢掘墓盗剑!”
朱誉使出奇特诡异的招式,谈笑风生,“呵!我才不与二师兄联手,也不像三师兄,苦心用计娶走师妹,再来慢慢套问。我就是待在山庄,时时探寻,日夜搜索,五年来,始终一无所获,直到那天听了你和莫鸿的谈话,才想到师母的墓园。”
程冈道:“小人,我绝不让你取走断剑!”
朱誉往后一跃,“那就要看谁的本事强!只可惜你的功夫我早已摸透。”
“是吗?”程冈的招式突然变得凌厉,达莫鸿也从未见过。
朱誉难以招架,手中又抱了一个笨重的铁盒,无法施展功力。蓦地,程冈一掌击出,朱誉向后飞出,铁盒“咚”地一声落地,摔出几截断剑。
程冈道:“莫鸿,快拾了断剑。”说着又追上前,想要给朱誉致命的一击。
莫鸿闻言,赶紧捡拾断剑,手指尚未触及剑身,即被锋利的剑气划伤手掌,鲜血直流。莫鸿大惊,断剑果然邪气。他不顾疼痛,拿起一截断剑,正待丢入铁盒,忽然听到程冈的惨叫声。
看到朱誉坐起身,好像才丢出什么东西。莫鸿惊愤,使尽力道,立即将手上的断剑掷出,不偏不倚地射中朱誉的胸部。
朱誉还来不及发出哀号,声音梗在喉头,人就倒了下去。
莫鸿跑过去扶住程冈,见他脸色变黑,七孔流血,吓得喊道:“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程冈微弱地道:“朱誉使毒,快搜他的身,找解药。”
莫鸿回身摸索着朱誉的身体,用力掏着朱誉的怀中口袋,突然身体一麻,全身无法动弹,眼睛余光一瞥,朱誉正阴狠地看着他。
朱誉慢慢爬起身,狞笑道:“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莫鸿穴道被点,他一边运气冲解,一边骂道:“朱誉,你竟敢伤师父,你数典忘祖……”
朱誉亦是身受重伤,他匍匐前进,捡起地上的断剑,“我过去人称川北小毒王,送师父一点夺命追风散,小意思罢了,也不会死得太痛苦。不过呢!听说以鲜血祭雷霆剑,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虽然还不到八月十五,不妨就先拿师父和师弟的鲜血来试试看吧!”他拿着断剑剑柄,翻来覆去把玩着。
莫鸿惊道:“你……”他觉得经络渐通,气血渐顺,想来是朱誉伤重力弱,点穴的力道不足。
朱誉手持断剑,跟舱地走到程冈身边,一脸的诡笑,“雷霆剑下亡魂无数,也不差你们两人。”
程冈身中剧毒,目不能视、身不能动,心知大限已至,道:“你杀了我,放过莫鸿。”
“放过莫鸿?黄泉路上无人同行,那多寂寞?”朱誉嘿嘿冷笑,举起一截断剑,往程冈心口刺下。
莫鸿大吼一声,穴道登时解开。他弹跳而起,奔到程冈身边,重重踢开朱誉,任他滚落在墓园之外。
可是,一切都太迟了。
犹如莫大娘心口的那柄短剑,雷霆断剑亦是直插程冈心口,直没至剑柄,看来已是药石罔效。
莫鸿惊骇地跪下哭道:“师父、师父,您不能死啊!”
程冈只剩一口气,“是断剑的宿命啊!这……剑……不能流入江湖,你带着断剑,到……到清凉山找剑空大师,他……他说,能解雷霆剑之谜……”
“师父,您不能死啊!”
程冈喘息着道:“听话,愿……我念过万遍心经的血,能渡……渡化几个怨灵……那……那也就功……德……圆……满……”
莫鸿大叫着:“师父,徒儿不想离开您!”
程冈气息渐微,使出全身所有力道喊道:“拔剑,快去……”平时雄浑的声音无以为继,只见一脸可怖的血痕。
莫鸿心慌意乱,想要抱起程冈离去,却又悲痛过度,手脚无力,只能喊着:“师父!师父!”
程冈低声说道:“全托了你……”说完全身一颤,再也没有气息。
莫鸿呆了。为了一把三百年的断剑,他在一日之内,连丧母亲、师父两位至亲长辈。老天若有眼,怎教他担起这般血海深仇?他只是个平常人而已;他有什么能力护送断剑,远赴清凉山解开断剑的秘密?
他的脑中一片混乱,想到了殷殷期待的翠萝,与父亲感情至深的她,又怎能承受丧父之痛?
他悲声长啸,右手紧握剑柄,低声道:“师父,对不起了。”右掌使力,用力拔出程冈心口的断剑,云时鲜血狂喷,溅上他的头脸和衣裳,处处染上斑斑血迹,腥红的鲜血也如他心中的复仇之火。
寒风如冰,墓园弥漫着血的气味,还有无尽的悲凄。
莫鸿握着剑,缓缓起身,忽然有人凌空跃至,喝道:“莫鸿,哪里去?”
来人正是章纶,他迅速地扫视墓园一圈,怒道:“你杀了师父?”
“我没有。”莫鸿严正地道:“师父是因你们这些叛徒而死。”
章纶道:“是谁拿着凶器?是谁满手是血?今早我们听到山庄被抄,连夜赶回来,竟然看到你手刃师父!”
小径上又有好几个人跑来,脚步杂沓,纠结着莫鸿沉重的心,果然,翠萝也在其中。
翠萝已经听到章纶的喊话,又亲眼见到莫鸿手持剑器,浑身血渍,地上则倒卧着她熟悉的身影,而一旁的坟墓,竟被挖出一个大洞。她震惊莫名,眼前一黑,几乎晕死过去。
她颤声喊道:“你……你杀了爹?”她想要跑去程冈身边,却被章纶拉住。
“师妹,我没有!”望着她悲痛的眼神,莫鸿的心也乱了,“害死师父的是……”
“就是莫鸿!”一句阴恻的叫声从坟墓后传出,接着,血染胸膛的朱誉颤巍巍的站起,活像从坟墓里爬出的鬼魅,尤以胸口的一截剑尖最令人怵目惊心。
莫鸿惊道:“你还没死!”
朱誉狠恶地瞪视他,“你这个杀人凶手,可怜师父信任我们的五师弟,告诉他雷霆剑的所在,可他竟在师父的参汤中下毒,前来盗墓偷取断剑,师父拚死阻止,他竟杀师夺剑,当我赶到时,他还要杀我灭口。此人狼心狗肺,其心可诛啊!”
朱誉一反平日的沉默,口才便给,莫鸿只能在一边连声喊道:“你胡说!胡说!”
翠萝不敢相信,全身发抖,哀痛欲绝。
“你们看他手上拿的断剑,还有地上的,”他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森寒剑光,“就是雷霆断剑。”朱誉道。
章纶等人全望向莫鸿,翠萝更是狂喊了起来,“莫鸿,你忘恩负义,你这小人……”想到她曾托予他重任,她的心更痛了。
莫鸿急道:“不是我,是四……”话未说完,章纶的招式已经使出,而他带来的数名随从也一拥而上。
莫鸿出招抵抗,然而敌众我寡,他丝毫没有与江湖人士交手的经验,又无法利用一柄短短的断剑。最后他一瞥翠萝的哀容,忍着亡母未葬之痛,即向外远遁而去。
章纶立即发号施令!“追!”
翠萝茫茫然走到父亲的尸身旁,却是哭不出一滴眼泪,此刻,她的心已被哀痛与仇恨填满。
朱誉伸手向前走了两步,喊道:“师妹,救我。”
不待翠萝回身,东方夫人水中仙已经抢到朱誉身边,在他胸部伤口四周点了几个穴道,再拿出手绢,捏着一截外露的剑尖,轻巧地从伤口拉了出来。
朱誉身受重伤,神志昏迷,水中仙吩咐两名随从将他抬走,仔细看护。
雪香好整以暇地捡起地上的两截断剑,笑着交给水中仙道:“表姨妈,都在这里了。”
水中仙用手绢接了,在火光下欣赏断剑的锋芒,血光火影,映得她脸上一片血红,“很好,这里有三截,而我藏有毁我容貌的一截,就等纶儿追回最后一截断剑。哈哈!我三十年来的心愿就要实现了。”
翠萝呆立着,他们得了断剑,从此扬威江湖,而她呢?家破人亡,人事皆非,连最后信任的五师兄也成了杀父仇人,暗夜苍凉,翠萝的心则冷冽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