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没睡,直到天边已露出鱼肚白,家曼才合上眼,打算小小打个盹再去上班。
但她才闭上眼,就有一些模糊的影像、欢乐的笑声、温柔的耳语……复杂不成章地在她脑子里嗡嗡地响着,于是,她干脆下睡了。
以前,她从来不理会这些模糊吵杂的影像声音,只觉得那是因为自己失眠而引起的。但是,在看了那幅「等待」的作品后,她突然想试着去探索那些模糊的声影从何而来。
只是当她一开始认真的思索,心就会像吊了铅锤一样,很沉很沉,莫名的重量直把她的心往深处拉去,累得她不想做任何回忆。
她起身到浴室,往脸上泼了冶水,冶得她直打哆嗉,但精神也为之一振。
家曼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夜没睡,眼下的黑眼圈又出现了。她拍拍脸,打起精神才走出房间。
苏恩德和陈玉兰已经起了个大早,还帮家曼买了她最爱吃的馒头夹蛋。
「家曼,你脸色很差,是不是不舒服?」陈玉兰把馒头递给她,担心地问道。
「没有啊,只是又没睡好啦。」家曼咬了一口馒头,顿了一下,忽然问道:「妈,你有看到我放小饰品的那个饼干盒子吗?」她记得好象有一对郁金香形状的金色耳环放在里面。
「没、没有啊。」陈玉兰心虚地暍了一口豆浆。那个饼干盒子正是让她收走的,里面有太多吴承书送家曼的耳饰,还有一堆两人的大头贴,这些东西不能让家曼再看到啊……
看样子得找一天,把这些属于家曼和吴承书的回忆给烧了。既然女儿忘了吴承书,就让她彻底忘了吧。
想起家曼从医院回来,开始昏睡那天,陈玉兰就心疼极了。原以为女儿会伤心得下吃下睡或是想下开,可是昏睡了三天后醒来,她却像没事人一样,脸上的笑容依然灿烂。
只是,家曼变得很怕冶,还把小小的房间填得满满的。她这样不断想填满空间,和紧紧包裹住自己的举动,就是她心伤仍未痊愈的最好证明。她这个做母亲的很想帮她,但又不知从何帮起。
「喔。」家曼继续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最近她的记性怎幺这幺差,老是忘东忘西的?
「吃完赶快出门,否则要是路上塞车,你上班会来不及的。」苏恩德催道。
一听,家曼连忙胡乱地把剩下的早餐塞进嘴里,然后冲回房间换衣服,穿戴好全套「行头」后,又急急忙忙地冲出门。
公车站牌前,家曼看到每个人顶多只套件薄外套,只有她穿了毛衣外加羽绒外套,她不禁想起孔仲言的形容词--北极熊。
哎,形容得真是贴切啊……
她低下头暗暗自嘲着。但没办法啊,她就是这幺怕冷。
「苏家曼!」
这熟悉的声音令家曼惊愕地回过头。她吃惊地看着坐在休旅车里,一身帅气打扮的孔仲言,不明白他怎幺会出现在这附近。
她本来不想理会他,但还是忍下住问道:「你怎幺会在这里?」
「你搭公车?」孔仲言是来这附近看一栋他有意购买的新屋,但他没有回答她,反倒对她「独自」搭公车很好奇。
「很奇怪吗?」
她没给他好脸色,孔仲言却并不在意。他昨晚因寄错邮件,而意外地认识了一位了解他作品的女孩,所以一早起来,心情就好得很。
出门前,他还收到她凌晨寄来的信,虽然必须赶着出门看房子,但他仍是用了一点时间回信,因为她信里的不安令他不舍、好奇,也想安慰这个善良又热心的女孩。
「是很奇怪,怎幺石凯没载你?」隔着车窗,他探头四处看着。
「学长为什幺要载我?」家曼下解地看向他。
「你们同一家公司,又住在附近,而且还是男女朋友,应该--」
「谁说学长是我男朋友的?!」她打断他的话,却为自己焦急的语气感到尴尬。
她干幺要这幺急着解释呀!好象怕他误会似的。
「不是吗?」孔仲言难掩开心地眯起眼,心中希望的花朵盛开。
他带笑的眼神令家曼感到胸闷、呼吸下稳。她连忙转开脸,深吸口气。
「下关你的事。你快走吧,别占住公车停车格。」
她绷着脸、微微抿嘴的模样真是可爱,孔仲言反而不喜欢昨天那个对他恭恭敬敬、百依百顺的她。啊!他是不是有自虐狂呀?
「上车吧。」孔仲言横过身子,替她开了门,但她却往后退了一大步。
「我为什幺要上车?」
「你可不可以不要每件事情都问『为什幺』?」
「那你可不可以下要每件事情都这幺自作主张?」她眉一挑,瞪着他。
「我是怕你上班迟到,好心想载你。」哈!她的表情好可爱。
「放心,不会的,你可以走了。」公车天天在搭,她一向把时间抓得很准,此刻时间还很充裕。
「你一定会迟到的。到时候洪主任给你的评比太差,可别怪我。」他非常笃定地说道。
清晨,他从前面的路过来,看见那个路段刚好在施工挖马路,只剩单线通车,而公车又不能像自己的车子可以绕路,所以待会儿她肯定会塞在路上很久。
「别一大早就乌鸦嘴!」闻言,家曼立刻怒瞪着他。
「不信就算了,公司见。」他也很干脆地关上了车门,扬长而去。
孔仲言走后,公车也刚好来了,搭上车没多久,家曼果真塞在施工路段动弹下得。
她焦急地看着手表。惨了,上班真的来不及了!
孔仲言,你这个超级乌鸦嘴!她气愤地在心里骂着。
「你今天心情很好喔?」石凯虽然双眼盯着萤幕,又背对着门,但从来人愉悦的口哨声可判断出,这个人的心情真下是普通的奸。
「因为有人心情快要不好了。」一想到待会儿苏家曼会因为迟到,而被洪惠美「洗脑」,孔仲言就好开心。哼!谁叫她下相信他的话。
「谁呀?」石凯的眼睛还是盯着萤幕。
看着石凯专心的样子,孔仲言忽然想起,这个家伙!昨天竟然敢蒙他!
他迅雷下及掩耳地揪住石凯的衣领。「你!」
「喂!你吃错药呀!放手啦!」石凯被勒得就快喘下过气了。
「你为什幺要骗我苏家曼是你的女朋友?」
「因为我下要你追她。」石凯老实地直说。
「为什幺?我有什幺不好的?」孔仲言放开他。
「你很好,是你身边的女性朋友不好。要是让她们知道你在追求家曼,她们会放过家曼吗?」
「有什幺关系?我会保护她啊!」这点他非常有自信。
「家曼和一般人不一样,你也保护不了她。」石凯的语调有些沉重。
「石凯,你这幺保护她,难道你喜欢她,而她不知道?」他的过度保护欲,令孔仲言不禁如此猜测。
「不是这个问题!」石凯跳脚。「总之,你离她远一点就对了。」
「说清楚,否则这幺神秘,只会让我更想接近她、了解她,你知道吧!」孔仲言的态度非常认真。
太明白孔仲言个性的石凯叹了口气,只好据实以告。「她刚受过感情的创伤,现在还很脆弱……」他知道自己若不说清楚,孔仲言真会缠住家曼。
「她被抛弃了?是哪个男人这幺没眼光?」孔仲言眯起眼,感到生气。
「这个男人你也知道。」
「是谁?」孔仲言挽起袖子,已经准备要去替苏家曼「棒打薄情男」了。
「吴承书。」石凯沉下脸。
「吴--」孔仲言愣住。「是去年得到研发软体点子王的吴承书?他不是在今年九月……」心脏衰竭?
后面几个字,他说不出来。
「没错。」
孔仲言忽然一阵鼻酸,心紧紧地揪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涌起,但还来不及细辨时,那感觉又消失了。
「可是看不出她有什幺异状啊……」他忽然对她的笑容觉得好心疼。
「她忘了他。从医院回来后,她昏睡了三天,醒来时,把和吴承书的回忆全忘了。」
「所以,你们也干脆当作没这件事,陪着她自欺欺人?」孔仲言感到生气。
「不然能怎幺办?难道要我们看着她生不如死,行尸走肉般地活着?」石凯沉痛地说道。
「伤痛根本忘不掉!刻意的遗忘只会让疤痕永远都在,只有面对它,给予细心照顾,才能让它重新愈合啊!」
「我也知道,但是那太残忍了。」石凯也曾想过要这幺做,但他担心家曼会承受下了而崩溃,实在狠不下心来。
孔仲言突然安静下来,沉思了许久。石凯看着他,紧张了。「你在想什幺?」
孔仲言看了他一眼,然后走了出去。
「喂,你别乱来!」石凯跳起来,拉着他。
「放心,我自有分寸。我是要回办公室。」现在苏家曼和他还不是很熟,如果他贸然劝她,事情只会愈弄愈拧。所以,现在他只有慢慢接近她,打开她的心,再一步一步地将她从痛苦的深渊中拉回。
石凯放开孔仲言,心里感到很后悔,他不应该把家曼的事情对孔仲言说的。
以孔仲言坚持、执着的个性,没有「救赎」出家曼,他是不会放手的。
和石凯谈完,出了主控室。孔仲言远远看见苏家曼拿着三亚热咖啡迎面而来。还在为她心疼的他,脸上表情难免凝重,但一想到不能操之过急,打草惊蛇,他有些勉强地撑开笑容。
「苏家曼。」
家曼一见是孔仲言,本想转身离开,可是她考虑了一下,还是走向他。
拜他的「神嘴」所赐,她整整迟到了半小时,不但全勤奖金没有了,还被洪惠美刮了一顿,更被差来替全企划课的人倒咖啡。
她走向孔仲言,迎上他的视线,本想狠狠地瞪他一下,却发现他看着她的眼神变得好深沉、好凝重,还有着心疼、同情和怜悯?而这竞令她有种被了解的心酸
是她的错觉吗?
「真巧呀,北极熊!」孔仲言闪开眼,有些不自然。
孔仲言那戏谵的语气,立刻打散家曼的错觉。
就是嘛!这个小气老板怎幺可能同情她?更何况她健健康康、快快乐乐、无忧无虑,也没有什幺需要人家同情的啊。
「我还以为从你的视线看过来,看不到我。」
「远远看到一只雪白的北极熊,想视而不见还真难。」他又开她玩笑,表情、语调也终于变得自然多了。
「报告老板,我有名有姓,您可以叫我苏小姐或是苏家曼。」她忍着气提醒他,不喜欢他老是叫她北极熊,她又下是故意要穿成这样的。
「不能叫家曼吗?」他就想这样唤着她。亲昵的叫唤,是培养感情的第一步。
「这里是公司,你是老板,我是下属,还有,我们没那幺熟。」
「只是称谓而已,你可以叫我仲言,没关系。」
哼,她才不想这样叫他呢!苏家曼撇过头,不想理他。
「喂,你好象特别喜欢白色?」
「不--」
「又不关我的事了?」孔仲言一笑。「明天休假,你有活动吗?」他打算开始慢慢接近她的心。
「有事吗?」家曼担心地看着他。因为明天是星期六,她还有两堂英文家教,如果他要她来公司加班就麻烦了。
「放心,不是要你来加班。」孔仲言看穿她的想法。「明天我们公司不是在世贸参加国际软体展吗?一起去看看吧。」
「很抱歉,我下是你的私人秘书,你找别人吧。」虽然她也非常想去观摩,可是如果得陪他去,她还宁愿在家找其它事情做。
为了公司要参加这个一年一度的软体大展,她们行销企划课策划了好久,由于名额有限,所有参与此次企划的组员,每个都尽力表现、极力争取,希望能去展览现场招待客户,从中学习更多的行销专业知识。
而家曼因为是新进员工,所以连争取的机会也没有。再加上她身高下够,也无法以临柜小姐的名义去参加,所以她只有干羡慕的分。
「喂,别不识好人心。这次我是看在石凯的分上,才给你一个学习的机会。你想想看,像这样的一个大展,能学到多少实用的行销专业知识?」他利诱着她。
「这……」家曼心动了,可是家敦怎幺办?她总不能常请假吧?
「算了,当我没说。」看着她犹豫的脸,他故意作势要转身离开。
果然,家曼急急地叫住他。「好,我去!」
「那明天我去载你。」
「不用了……」
「没有我,你是无法以工作人员的身分进入世贸的,所以,明天你得『寸步不离』的跟着我。」终于能有正当理由,可以光明正大的让她留在他身边,就算只有一天,他也觉得很开心。
家曼只能点头。看着他洋洋得意离开的背影,不明白为什幺刚才还一副凝重表情的他,现在会这幺愉快?
不过,她自己不也一样奇怪!
说下跟他说话的,却说得手上的咖啡都凉了;说不和他去参观展览的,可是她下但答应了,还答应让他接送……
唉--看来她下但是没了原则,还昏了头喔!
下了班回到家,家曼竞意外地收到了「子日」的回信。
因为那封唐突的信,她还以为他应该不会再理她了呢!她开心得手指有些发抖,压抑着兴奋打开信件--
有人说「等待」是最美的距离,但你对于「等待」似乎有着恐惧?
我无法窥视你的内心,也无法猜测原因,只能隐隐约约从你字里行间猜着,也许定你曾等过,但等不到结果,所以对「等待」才会这幺的不安。
当然,这也只定我自以为定的相l法,真正的原因依然只有自己最清楚,你不妨在夜深人静时细细回想,也许回忆不美,但那也定人生过程。
希望懂我作品的你,能和我一样快乐。
看完后,家曼的眼眶发热,被了解的感动盈满胸口。她立刻回了信。
接列你的信,真是难以言喻的开心。
以为你不会再来信了,可是,你不但回信,还这幺费心思地安慰我,真的很令人感动。你一定足一个心思细腻、体贴的好人。
好人,那以后我可以毫无顾忌、畅所欲言地常常和你通信吗?
在你未答应之前,先和你说说今天发生在我身上的怪事……
今天的我真的很奇怪,明明很讨厌一个人,可是却会因为他凝重的眼神而不舍;明明不喜欢他眼底透露出的同情和怜悯,可是心中却涌起一股被了解的心酸,好想掉泪。
我和他才刚认识,见了几次面,对他却有着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自己好象太过在乎他的想法了。
我知道太在乎一个人的想法不好,但他带着戏谑的眼神,和过分开朗的笑容,令我很难不去注意他的想法。
他就是这幺一个自负的人,他的笑容好有自信,他……
算了,总之我讨厌他过分开朗的笑容,我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对了,这个E-Mail地址,也是我MSN的聊天帐号,真希望能常和你聊心事。
她按下传送,然后开始浏览软体展的相关网页,不到五分钟,她的MSN显示有个昵称「子日」的帐号,已经将她加入通讯录中,正等着她回应。
她兴奋地按下「同意」,聊天视窗立刻出现--
是我,子日。
网路彼端的孔仲言看见「小梳子」很快有了回应,不禁微笑起来。这种以前让他认为无聊至极的事情,想不到竟是这幺有趣。
和不认识的人畅言,没有负担、没有忌讳、不用心机,你的角色可以千变万化,心很自由,言论也很自由。
不好意思,一直烦你,还把你当成心情的垃圾桶。收到他的讯息,家曼好紧张,可也好兴奋。
无所谓,我也正想着不知该如何谢你呢!
不用谢我啦,举手之劳而已。家曼感到非常下好意思。
对了,可以请毅你一件事吗?
别说请教,尽管说吧。
我有一个朋友,她受了感情上的伤,我不知道该如何帮她?
真的吗?她真可怜!足什幺样的伤害?
她的男朋友过世了,她走不出伤痛。
家曼心莫名一紧,轻放在键盘上的指尖微微发抖着,心底感到非常难过。
那……她还好吧?
不好!孔仲言答着,心底不禁有些难过。自从知道家曼的过去后,他总觉得她的笑容里全是苦涩。你觉得我该如何帮她,才能带她走出伤痛,又不会给她造成第二次伤害?
用爱吧……家曼懵懵懂懂地回答。
嗯,这也正定我想做的!
家曼微笑。你这幺关心她,一定很喜欢她了?
我是喜欢她,但是追求她简直足一项不可能的任务。想到她的过去,孔仲言忍不住叹气。
阿汤哥都能连续两次完成不可能的任务,加油,你也一定行的。
呵呵,谢谢你的祝福。
那幺祝你追求成功喔!
谢谢!
下了线,家曼不禁羡慕起那个幸运的女孩。
如果她也有这幺关心她、爱她的男朋友,那该有多好……
才想着,心又一阵莫名的抽痛,胸口甚至紧得令她无法呼吸。
她害怕地急喘气,眼前很快地闪过几道模糊的画面,她想看清,可是眼睛却被泪水迷蒙。
她觉得好象有什幺人或是事情,正离她愈来愈远,而她的心愈慌,就愈无法抓住,只能感觉着它的消失。
此刻的她,像跌入了噩梦里,她觉得好冶,好想大声哭出来,但她的声音像是锁在千年沉木盒里,发不出来,只能流着泪,痛苦地卷缩着身体,倒在床上……
昏昏沉沉地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母亲似乎进房跟她说了些什幺,她没办法奸奸回答,又陷回梦里。
似乎过了好久,意识才又飘回现实,这次,有只强而有力的大掌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让她突然感到好安心,整个人也温暖起来了。
家曼想睁开眼,看清楚是谁,但是她好累,眼皮好重,于是她只好再次放弃,陷入难得的深沉睡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