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昭云身后的门扉陡然开启,裴絮妍的出现霎时止住了况昭云与霍奇之间的对话。
“絮儿!”
“昭云,你可不可以先进屋来,我有事情跟你说。”裴絮妍绽出浅笑,白皙的脸颊无一丝血色,双眸却意外地平静无波。
“絮儿!你没事吧?”况昭云心焦不已。
“我没事,这几天让你多虑了。”
况昭云一个突如其来的冲动,牢牢地将裴絮妍拥在怀中,深深刻刻地嵌印在他的身上。“再这样不闻不语地折磨我,我会比你先发疯。”况昭云轻吻着裴絮妍的耳垂。
裴絮妍让况昭云这么紧密一抱,险些断了气,热息透过两人亲密的肢体碰触而传来,况昭云身上总有令她心神安稳的力量,不知不觉,泪光又浮现在裴絮妍的眼眶四周。
“云……”她真的还有机会可以拥有他?还可以依恋在他的身边吗?“我对你真这么重要?”裴絮妍有些受宠若惊,至少在还没有遇上他以前,她是人人嫌弃的对象。
“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况昭云勾起裴絮妍的下颚,细细端详那张令他眷恋的容颜。“你此生此世只会有我一个男人。”
“可是……可是……我可能会为你带来不幸啊!”裴絮妍想起况昭云父亲重病的事实,他也说过这事来得太突然,说不定也是受到她的牵引。
“那又与你何干?我爹本来身体就不好,只是病情突然加剧,让我有些惊讶罢了。”况昭云极力抚平心中的焦急,他坚信爹会没事渡过难关。
“嗯!谢谢你这么相信我。”裴絮妍带出满足的微笑,他是真的在意她呵!“你爹想见你一面,你别耽搁,快回京吧,迟了我会良心不安的。”
“不!你这样子更让我不安,我要亲眼见到你没事。”
况昭云亲呢地嗅着裴絮妍细白的颈子,而裴絮妍也更加偎近况昭云的胸膛,两人相互依偎着,仿佛在汲取彼此的温暖。
裴絮妍加重圈住况昭云腰际的手劲,她是真的想靠着他,一个时辰……甚至是更久的一辈子……
裴絮妍抿着发颤的红唇。“我会没事的……”他这样珍惜她,已经让她死而无憾了。
裴絮妍索性心一横,决定了一个一举两得的方法,裴絮妍忽尔从怀中掏出一物。“云……你要的粮册账目就在我这里,我爹的账都是我帮他做的……”
话一出口,裴絮妍仿佛如释重负般舒缓了紧绷的身子,然而她却发觉她指下的况昭云,身躯却猛然一僵,整个人似乎硬化了。
是因为她的话过于惊世骇俗吗?还是他在怜悯她可能的下场……
裴絮妍的唇角掠出浅淡的笑意,他是真在意她呵!
“你说什么?”况昭云的语气有些不稳。
“我有你要的那本粮册账目,你拿了这本账册后快把案子结了。好回京见你的父亲……”裴絮妍嘴角挂着笑,怜惜地瞧着况昭云发怔的惊骇模样,裴絮妍情不自禁探出指尖抚平况昭云眉心上的深刻摺痕。
这些愁痕可是因她而起?她何其有幸!“记得要秉持着公平公正审理这件案子……别让我失望了………”
况昭云沉默不语,一向沉稳的瞳眸却在此刻流荡出愁虑。“我不相信……”况昭云费了好大的劲,硬声吐出这句话。
“可不可以再抱我一下?我突然觉得好困,连着几天没睡,有点累……”
裴絮妍揉揉发困的双眼,撒娇地倚向况昭云坚硬如石的胸膛。
况昭云猿臂一展,迅速地将裴絮妍揽进自己的怀中,结实地拥着,好似一辈子都不愿放开。“絮儿……絮儿……”
不可能!这其中绝对有错!絮儿不可能涉入其中。不可能……
裴絮妍着实感受到况昭云抱她抱得牢靠,放心地闭上酸涩的眼眸,眨掉眼角的泪。
这样就好,这样是对他最好的,办了这件案子,他会升大官,也会娶一个同他匹配的女子,这样对他一定是最好的……
腥膻的血味又渗进了裴絮妍的唇齿间,自伤总能让她狠下心肠来拒绝况昭云的柔情。
* * *
啼转的鸟呜,声悠悠,暖日透过窗棂洒了一地的灼光,清风微送,让窗前的银铃荡出清脆的声响。
裴絮妍慢慢睁开紧闭的双眸,探手摸摸身旁却发现空无一物。
“昭云……昭云……”
裴絮妍迅速坐起身查看,偌大的房间确实只剩下她一人,然而覆满她一身的暖意却还存在着,显然人刚离去不久。
裴絮妍正要下床之际,瞥见床头搁了件暖裘,里头还加了毛料,宽大的尺寸证明了是况昭云的外衫,裴絮妍拿起暖裘,穿在身上感受着如同昭云怀抱的温暖。
“昭云……”他总知她啊!
想起昨夜两人相拥而眠,没有交谈,却能深刻地感觉到两人的体温正在交递着,鼻间也还充斥着他的气息,酡红便慢慢地拣上裴絮妍的双颊。
许久未曾有过昨夜那般好眠了。
裴絮妍步至门边,霍奇也没在那守着她了,裴絮妍遂走出门外。她已经好久没出门了。
阿爹,是了,爹还在地牢里。
裴絮妍心念一转,下意识地走向地牢的方向,才刚走至地牢口,就传来激烈的怒骂声。
裴絮妍小心翼翼地步下了石阶,躲在墙边偷观着,赫然发现一抹极为熟悉的身影。
“裴力行!你瞧这是什么!”况昭云将手上的账册丢到裴力行跟前。
原本老神在在的裴力行乍见到那本账册,一张老脸顿时惨绿。“这……怎么可能!账册我早烧了……怎么可能还在……”
裴力行慌了手脚,不自觉吐漏了真话。
况昭云捏紧了拳心,怒火炽烈。“裴力行!别以为我真没办法治你,你真的将账交给絮儿做吗?”
“絮儿?又是她、又是她搞的鬼!”
“裴力行!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执迷不悟?你知不知道絮儿情愿同你一块死,你们夫妻是如此的讨厌她,然而在最危急的时候,她却愿意舍身救你,难道你一点都没有感觉吗?”况昭云怒声责骂。
他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裴絮妍确实牵涉其中,最让他痛心莫过于裴力行憎恨裴絮妍的态度,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况昭云压根儿无法想象裴絮妍这些年来究竟是怎么过的?
一对恨她出生的爹娘,一对咒她拖累全家的爹娘,这样的日子她如何能过?
裴絮妍忽尔从墙缘奔出,跪倒在况昭云跟前。
“那本账册是我做的……我帮爹数银子……我也是人犯……况大人……求求你别为难我爹,我也是有罪的……”裴絮妍痛哭失声,哀声请求着。
她当然明白况昭云袒护她的心,然而她也无法坐视裴力行以贪污的罪名就这么死在刑场上。
“你还来做什么?看老子这个狼狈样,你很开心是吗?”裴力行依旧不愿给裴絮妍好脸色看。
裴絮妍转跪在裴力行跟前。“爹!让女儿为你尽一点心力吧!无论爹遭遇如何,女儿绝对陪着爹走到底,至死不悔。”
“絮儿……别这样……”况昭云心痛万分地拉起裴絮妍的身子,心如刀割。“你别用这种方式折磨我、为难我,我况昭云绝对无法漠视装力行的罪状不管,要我放过他,这种有辱圣恩的事情我决计不会做。”
“昭云!我没要你手下留情,我只希望能跟我爹一块死,再说你回京以后,有大好前程等着你,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妻在候着你……我愿意以我生命成就你,希望你也能成就我一片孝心,我真的无法眼睁睁看着爹就这么死了,算我求你了,就拿这件事抵我救你的那一桩吧!”
听闻裴絮妍的话,况昭云大为吃惊。“你看到那封信了?那不过是我娘的意思罢了,我说过我这辈子只愿娶你为妻,你也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昭云,我很感激你这么宠我,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真的很快乐、很快乐……”裴絮妍绽出笑意,踮高了脚尖,嫣唇蜻蜓点水似地落在况昭云紧抿的薄唇上。
“絮儿!别胡来!更休想我会听你的……”况昭云执意搂住裴絮妍纤细的腰身,不愿松手。“絮儿……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况昭云一个使力,将裴絮妍抱牢,勾起她的下颚,剽悍地吻住那嫣红的唇口,浅尝人儿娇软的丁香,暖和的热息,香恬的滋味,都足以让人回味再三。
况昭云与裴絮妍两人如入无人之境,肆无忌惮地日舌交缠起来。
裴力行眼见裴絮妍死命为他求情,明明罪根本不在她,她仍一意与自己同死。不讳言,裴力行大受感动,内心蓦然升起一股暖意。
这暖意夹杂着这些年来,他对裴絮妍的愧疚,从妻子过世后,他未曾给她一天好日子过,把一切灾厄怪罪在她身上,那他又为她做了什么?他似乎也从未一天尽过当爹的责任。
懊悔、不安及愧疚的情绪,深深包裹住裴力行一身,裴力行决定说出所有的一切。
“嗯!咳!”裴力行咬了几声示意。“那本粮册账目已经让我烧毁,我所做的一切,絮妍她完全不知情,我更不明白她这本账册究竟是如何而来,我可以保证她完全不知道我所做的事。”裴力行沉稳地道出真话。
裴力行话一出口,随即震醒了况昭云与裴絮妍。
“爹!你在说什么?女儿真的愿意陪你啊!”
“况大人,关于你在公堂上所指控的罪名,我都认了,絮妍确实不知惰,希望你别听她胡言乱语,那本粮册所记载的内容都属实,我愿意认罪,下官惟一请求况大人好好待她,自从她娘死后,她再也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爹、爹你别这样说……”裴絮妍焦急地攀住狱牢的铁柱,想要阻止裴力行继续说下去。
“絮妍!这些年来是爹亏待你了,你所做的一切,爹都看在眼里,况大人说得对,我没有资格当你的爹,况大人会好好照顾你的,你随他去吧,总该有人偿还这些罪孽的。”
裴力行老泪纵横,紧紧握住裴絮妍的双手,有许多话想说,却道不尽他这一生对亲生女儿的亏欠。
裴力行彻底悔悟了,这些恶事全是他一人所为,本来就有可能被抓,他何必迁怒在无辜的女儿身上呢?
“女儿,你娘是难产而死,你的弟弟则是在娘胎中就没了气息,是胎位不正,爹不该怪在你身上的……”
裴絮妍热泪盈眶,感动不已。爹已经否认那些不幸并不是她所带来的,她是否不再是带祸之身?
“爹——”爹已经肯定她的存在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你走吧!留在况大人身边。”裴力行猛力一推,将裴絮妍推至况昭云身旁,便转过身面对着墙壁,不再说话。
“爹、爹……女儿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你别不理睬我啊——”
况昭云眼见裴絮妍情绪太过激动,加上真相已经大白,遂决定让裴絮妍先稳定心神再说。“絮儿,你别激动,你该歇一会儿。”
“不要!我不要!我要陪着爹!爹现在需要我”
“不行!”
况昭云蛮横地抱起裴絮妍,二话不说直接走上了石阶,临走前,依稀可以感觉到裴力行忏悔的目光。
“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况昭云语毕,点了依旧挣扎不休的裴絮妍的睡穴,见人儿安静了,才缓步离开了地牢。
* * *
裴絮妍做了一场恶梦,再度梦见裴力行给推上刑场,斩首示众。
“不要啊……爹……”裴絮妍猛然惊醒,才发觉原来是场梦。
偏头一瞧,就感受到况昭云溢满浓情呵护的眸光。
裴絮妍瞧了外头几眼,金乌不知何时早已西下,又再度换上晨曦的朝霞,显然又过了一天。“昭云!现在什么时辰了?我爹呢?我睡了多久?”
面对裴絮妍连珠炮似的问题,况昭云但笑不语。
“现在四更天了,天快亮,昨天你情绪太过激动,我让你睡了一下,免得身体受不了。饿了吗?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不!我不饿。你为何不成全我的孝心呢?再说你有婚配对象一事也是事实,跟着我爹我会好过一点……”裴絮妍的眼泪又扑籁籁的猛掉。
况昭云心疼地抹去裴絮妍颊上的泪痕。
“絮儿……别哭了……我的心都被你拧痛了,这一两天跟我回京吧,我会亲自跟我爹娘说,你才是我真正要娶的女子,也是我况昭云这一生惟一所爱的女人。”他轻轻地在裴絮妍的额上烙下一吻,
“昭云!”裴絮妍再也按捺不住,扑进况昭云的怀抱中,放声呜咽。你总是这么护我,昭云……”
裴絮妍确信况昭云是真的爱她、真的在意她,她怎么忍心如此伤他?裴絮妍更加确定她这一辈子再也离不开眼前这个对她呵护备至的男人,她真想一直留在他的身边……永远。
“絮儿!你爹已经在二更天的时候押解回京了,圣上将亲自受理这件案子,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力保全他的性命……”即使况昭云铁石心肠。恨贪入骨,可是一想到裴絮妍。他又不得不软了心肠。
“嗯!我知道了……抱歉……让你为难了……”
裴絮妍深知这已经是况昭云最后退让的底限了。她原本就不该奢望裴力行能无罪释放,不过这样也好,她也总算能给江宁城的百姓一个交代。
此刻,裴絮妍心绪平稳,认分地接受了眼前的事实,至少身旁有她最爱的男人陪着她到老,那她还有什么苛求的呢?
呕一声,陡然从况昭云的嘴里呕出血来,鲜艳的血渍,染红了他的衣襟,让人看得触目惊心,也震惊住裴絮妍。
“昭云……”裴絮妍大惊失色。“昭云,你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吐血了?昭云……”
“我体内的毒发作了……”
况昭云紧揪着心口,脸色瞬时苍白如纸。
“昭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昭云,你快告诉我啊……”裴絮妍心急如焚,不知况昭云身上的毒从何而来。
“到……陪我……去……”
况昭云话说不清楚,费力地想要走到屋外,一时之间,裴絮妍也不知道况昭云究竟要去哪儿,只能搀扶着他走。
“昭云,你别急、别急!我陪你去就是了,你千万别逞强,更不能有事啊!”
裴絮妍急切地扶住况昭云颤抖的身躯,循着他的脚步走。
“快……刘……”况昭云忍着心痛,几乎站不稳。
“昭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擦拭着况昭云从嘴角源源不断渗出的血痕,裴絮妍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偏偏这事又来得突然,她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处理起。
“你先别动,我去找药!”
裴絮妍奔至木柜旁,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药,其实心里明白,如果没有真正的解药是没有用的。
“絮儿,别找了,没用的……”
况昭云心痛如绞,墨黑的眼眸满是痛苦。
忽然,屋外传来一阵吵杂声。
“喂!这里是知县府,你们不可以随意闯进来。”
“走开!我们要见况大人,况大人现在非见我们不可。”
“喂!你们不行乱闯啊!”
几名衙役拼命阻挡来势汹汹的众人,约略有数十人一举闯进知县府。
裴絮妍搀着况昭云。“昭云,外头怎么回事?”
“他们来了,我就没事了……快扶我出去……”
“他们?好!我马上扶你出去。”
裴絮妍也没多想,随即搀着况昭云步出屋外,才刚走出屋外,眼前就迎来一堆人,裴絮妍立即认出带头的人正是刘老爹一行人。
刘老爹等人认出况昭云,随即一股脑儿聚拢到他的跟前来。
“况大人!快把药服下去。”刘老爹一个箭步,让况昭云服下他手中的丹药。
“天啊!刘老爹!你让他吃了什么?”裴絮研惊呼一声,对于眼下的状况更是一头雾水。
“咳……咳……”服下药的况昭云,连咳了几声,吐了几口黑血后,一张脸也才恢复了血色。“絮儿……我没事了……刘老爹拿解药给我吃了。”
“什么?难道他们拿毒药给你吃?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都不知道!”
裴絮妍吓失了神,心中隐约浮现出一条线索,难道会是那次在井里……
“况大人!你果然没有失信于我们,办了裴知县那贪官,也抄了海家,还我们一家老小清白,我刘老真是失敬了,请况大人受小人等一大拜。”
刘老爹话一出,众人随即跟着双膝跪地,诚敬地对着况昭云一个叩首。
裴絮妍看到众人这般举动,心头也了解了大半,原来真是这么回事。
“能还你们公道,我也算不愧皇恩,关于这件案子我会给你们一个合理的交代的。”
“多谢大人!那小人等就不打扰大人休息了,先前若得罪,望大人海涵。”刘老爹一个眼神示意,人群也渐渐离去,偌大的庭院又剩下况昭云与裴絮妍两人。
“絮儿…”
况昭云的毒才刚解,身体还有些虚弱,裴絮妍见状,立即探出双臂稳住况昭云不稳的步伐,然而此际裴絮妍却热泪盈眶。
“絮儿,我没事了,让你忧心了。”况昭云回以一抹浅笑,牢牢地将裴絮妍留在怀里。
“你……怎么舍得让他们那样伤你……”裴絮妍总算明白了,当初他们之所以能平安离开四合院,铁定是刘老爹要况昭云服下毒药作为担保,一想到况昭云以生命作为赌注,裴絮妍又惊又气。
“况昭云——你是天字第一号笨蛋!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骂着骂着,裴絮研直接扑进况昭云的怀中呜咽。
天啊!她真要以为她也要失去他了,这种玩笑她绝对无法承受第二次啊!
况昭云让裴絮妍撞个满怀。“呵呵……抱歉,不会有下次了。”
况昭云如墨般的眼眸此刻只映上一个人的身影,那就是裴絮研,他此生惟一所珍爱的女人。
清风袭人,卷起了漫天的柔情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