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儿!
在琴声扬起之后,这是跳跃到裴剑晨脑中的第一个念头。
随着琴声愈来愈清楚,他逐渐地停下了吹箫的动作,静心地聆听着许久许久不曾出现的声音。
一定是他的挽儿!他的妻回来了!
裴剑晨跃下了大石。此刻的他该是欣喜若狂的,当他感觉至爱的妻子回来时,应该是有翻腾不绝的思念与热情一古脑地倾向心爱的妻子。
但,为何他挥洒不去内心深处的失落与怅然?
裴剑晨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他要见到他的挽儿,要证明自己绝无二心,要确定自己的确没有违背他的承诺,要否定自己已经爱上了陆凝香的事实。
爱上?他竟然爱上了吗?
他发出一声苦笑。或者这个琴声是挽儿的提醒,要他牢牢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要他牢牢地守着她,不能二心。
琴声袅袅,一波一波地传入他的脑海中,音律诉说着淡淡的愁与淡淡的情,像是陆凝香给人的感觉。
裴剑晨有些恼怒自己无法控制的心情,他强迫自己想着挽儿的面容、想着挽儿的婉约,但是挽儿的脸似乎有些淡然,重叠的是陆凝香慑人魂魄的眼,抹煞不去。
"挽儿!是你吗?"他猛然打开书房的门,询问着。
琴声戛然停止,一根断弦弹起,打破了陆凝香弹琴的纤纤细指,迅速地凝出一颗颗殷红的血珠。
又是挽儿!
她看着门口那张因为急切而泛红的期盼脸庞,那对燃烧着热情的眼神,和迫不及待的口吻正唤着挽儿,令陆凝香的心口轻轻地抽动了一下,一股泛酸的暖流从胃中无声无息地冒出来。
裴剑晨见了她手指上急促冒出的血珠,凝聚一颗又一颗地滴下,竟心疼着。
他忘了自己的挣扎,一个箭步奔到她面前执起了她的手,眼中升起无限的怜惜。
"你受伤了?"莽撞的他忽略了男女授受不亲,将她的手指放入口中吸吮,令陆凝香的眸子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
他的温暖自口中借着手指传送到她的心底,她只觉自己的心中一阵悸荡,像是翻涌的激浪,无法平静。
接触到她亮澄澄的眼,裴剑晨的理智猛然恢复,他甩开她的手,向后退了几步。"为什么是你?挽儿呢?"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教陆凝香微微一愣,随即是种受伤的心绪充斥胸口。
原来他是将她当成了挽儿,才有方才的疼惜举动,自己是……自作多情呢!
酸意冲到了鼻头,她抿了抿嘴,唇边浮着一抹淡淡的苦笑。
她受伤的神情落入他的眼底,使他压抑着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刚刚的琴声是你弹的?不是挽儿?"
陆凝香刻意地冷然着脸,但是眼睛却瞒不了他人。她的眼睛内写着许许多多复杂的情绪,使她轻皱了下眉,点点头。
一旁的小念挽见爹爹突然闯进来兴师问罪的样子,小小声地道:"是念挽央着香姨弹琴给念挽听的,不干香姨的事,爹爹不要骂香姨好不好?"
骂她?他怎舍得?
裴剑晨摇摇头。原来刚刚的琴声仍是她所弹的,不是挽儿。
他被琴声吸引,就像是被她吸引。那……他的妻呢?挽儿呢?
大丈夫一诺千金,本以为除了挽儿之外,不会再有女子可以牵动他的心丝、扣动他的心弦了,怎知他会遇上陆凝香,遇上这个令他再度动心的女子。
妻亡之后,琴置于此总是平静安稳。是她来拨弄琴弦,拨弄他的情弦呵!
他向前去抚摸琴弦,痛苦的神情令他念念有词。
"挽儿,挽儿,告诉我,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呢?"方寸之间如何容下两只倩影?
琴弦上有着陆凝香滴下而渐凝的血液,紧紧地附着在弦上。
他紧皱的眉头,他痛心不已的表情,令陆凝香想伸手将他的眉抚平。她抬起手来,发现他的口中不停地默念着挽儿的名字,令她硬生生地将手放下。
鼻头酸意更是浓烈,一阵雾气模糊了她的双眼。
陆凝香抬眼看着裴剑晨,他俊逸而挣扎的脸孔,他挺拔而坚毅的身形,仿佛全都是因为挽儿才存在着;而自己,似乎正因挽儿吃味儿。
自己居然不像是自己了,她不喜欢和人斗、和人争,不喜欢拥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喜欢和自己挣扎些什么,不喜欢想太多无意义的事情……但为何一碰上了裴剑晨,好像就有一些些不同了。
她开始反抗、开始挣扎、开始希望拥有,怎么会呢?
陆凝香顺着他的眼看去,琴弦上是她的血迹,弄脏了干净的琴。
他在不舍吧!
不舍妻子的琴被另一女子弄脏了吧!不舍妻子的弦被另一女子弄断了吧!
想到了这里,她双瞳中的雾气愈是浓密,感觉自己的心狠狠地被牵扯着。
她捻着一巾方帕,缓缓地靠近想擦拭琴弦。
裴剑晨一回过神,见她又上前,一股暴怒油然而生,他摔开了她碰触琴弦的手指,大喝着:"别再碰我的情!"
被他如此一个怒吼,陆凝香眼中的雾气快速地凝结成串,串成了珠儿,一颗颗跌落,跌落在她的衣襟,顺着衣裳滚下。
她……哭了?
陆凝香的泪珠儿让三人都一惊。
尤其是她自己,她不明白地碰触着自己湿漉漉的脸颊。原来哭是如此心痛的感觉呢!经过了这么多的日子,她几乎都忘记了眼泪是何物。
对于很多事情,她只消咬咬牙就能熬过,而且对一切事物都看淡,又有何事值得掉泪呢?
今儿是怎么回事?居然会掉泪了?
是动了他的琴吗?是动了情吗?
她惊愕地倒退了几步,亮盈盈的眼睛因为泪水的洗涤而更为澄澈。
她嗫嚅地开了口,不自觉地。
"我……弄脏了你的琴……真是抱歉……"
珠圆玉润的天籁嗓音一出,心中像是什么瓦解了,使她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她的不出声是一种刻意隔阂的防卫,一旦防卫瓦解,内心许多感触崩解,一古脑地倾泄而出。
陆凝香蹙紧蛾眉,转身奔出了裴剑晨的书房,急急切切。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裴剑晨伸出手向前了几步,多想将她那梨花带泪的芙蓉面颜一拥入怀,多想轻声抚慰着她那对受伤的眼眸,多想轻吻碰触着她发颤的娇美红怯步,令他守在琴的旁边。
,连忙跳下大大的椅子,稚嫩的嗓音显得怒气冲冲。
啦!都是你害香姨这么难过,反正琴都是要弹的呀!干什么这么生气吗!"小小的身子也快速地跑出了书房,只听到他软软的叫唤声高高响起:"香姨,不要难过,念儿陪你……"
声音远去,裴剑晨的眼中蒙上一层不舍。他看着门外许久许久,才回头端视着桌上的琴,脑中回荡着方才悠悠荡荡的音律。
小念挽的声音跟着响起:反正琴都是要弹的呀!
弹琴呀!谈情。
***
接下来的日子算是十分平静。
陆凝香总是刻意避开裴剑晨,就算不小心相遇,也连忙低垂螓首,将她一双清清亮亮的大眼睛遮掩住。
裴剑晨一方面庆幸着她的逃避,压抑着自己内心翻腾不已的情绪,一方面却又无法摆脱想见到她的渴望,总是在她快步离开之后,又悄悄地跟在她的身旁,将她的一举一动映入眼里。
裴庄的人都已知道她能言能语,显得十分高兴,相信这对陆凝香而言是一种突破,虽然她仍是不多话,不过总比不想言语好得多。
远远的,裴剑晨站在树梢后,定眼凝神地望着河畔的景象,十分专注。
陆凝香身着一袭嫩绿衣裙,与大自然仿佛合而为一,飘逸而轻灵。她的眼波含着浅笑和轻愁,听着围绕在她身边的小念挽和红袖说话。
他的眼里仅望进她的身影。几天下来,她似乎更瘦了,窄窄的肩膀在衣裳底下更显娇小,凉风吹过,他看到她的肩膀微颤,多渴望出去替她遮挡一切。
裴剑晨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充满着无奈之情。他转头不再观望,怕心底的情意愈放愈重,怕辜负了挽儿曾对他的一片真心。
"问世间情为何物?"他转头之际,一个声音柔柔地扬起。
裴剑晨眼一抬,竟是满头银丝的江夫人,她的眼神中富含深意,面带着和蔼微笑地瞅着他瞧。
他礼貌地颔首。"是你,江夫人。"
"裴少爷,刚回来吗?"她欠了欠身,体态雍容,气质优雅。
"嗯!"他前两天下山去办了点货,也是为了逃避感情的萌生,但下山才数个时辰,思念竟是刻骨,怎么自己的心已是无法控制了。"我带了些东西,全放在姜大娘屋里头,江夫人若有需要,可去姜大娘屋里取用。"
"裴少爷劳神了。"她微微一笑,走到刚刚裴剑晨所站的地方,瞧了瞧。"香儿姑娘是个好姑娘呢!"
忽提到陆凝香,使他的身子明显地僵了一僵。"嗯,她的确是个好姑娘。"
江夫人低吟着。
"裴少爷,很多事情是必须把握时候的,一旦机会溜走,是容易教人后悔的。"说着,她的眼中迅速闪过一抹落寞的影子。
裴剑晨呼了口气,看着沐浴日光底下的佳人儿。他何尝不想把握呢?只是碍于自己固执地坚守承诺,碍于人家可是个清白的好姑娘,怎忍心糟蹋?
"机会是让有资格的人去把握的,有些人早已经丧失资格了。"
"没有试过就放弃,岂不可惜?"江夫人顺顺发鬓,轻言。
他往树林外走去,叹着气息。
树稍筛下了遍地稀稀落落的阳光,风儿一摆,金色的阳光像是会跳舞一般的摆动,他突然想到以前挽儿曾经踏着阳光轻舞的姿态,想到她笑声的轻扬,想着,又逐渐与陆凝香的绿衣绿裙相互交错,绿色的身影居然清晰更甚挽儿。
他的罪恶感陡然而生,令他眉眼间透出痛苦。
"我是个有妻室的人,没有资格想我的未来。机会是留给有缘人去把握的,我该守着从前的承诺,不能背信。"
跟着他身后的江夫人伸出柔荑,轻轻搭上他的肩膀。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拘泥于过往,怎么为以后带来幸福呢?"
"我怎能自己一个人幸福,那该置挽儿于何地?"如果他不带着挽儿离开,不与她成亲生子,或许她现在正待在另一个男人怀中,享受着无比的幸福和无止境的荣华,他怎能在她离开之后独自偷欢,独自去寻找他自己的幸福呢?
"如果是真的爱你,只会希望你过的更好,而不是过的更不好。你如此这般,岂不是让爱你的人更为心疼?"江夫人一语双关,同时暗示了他和妻子已是一个天上、一个人间。
裴剑晨想到了挽儿病危时要他为念挽找一个疼他的娘亲,想到念挽说要找个娘来照顾爹爹,想到了陆凝香的倩影。
"如果是我,我会希望我身边的人可以过得更幸福、更好,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个贴心的娘可以照顾,希望丈夫的后半辈子有人陪着一同携手走过。守着固有诺言纵然令人感动,但是日子毕竟要过,况且,人心可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
"是吗?我可以吗?"他沉吟着。
"人活着都该往前看呀,回顾以往是让人怀念,而不是一种拘束或桎梏。"江夫人拾起一片树叶,放在掌心吹拂着,使叶片高高扬起而后渐渐飘下落地。"人生好生短暂,一落地就会逐渐化为尘埃了,想象这片树叶一样操控在别人手里吗?还是让自己来决定该落不该落呢?"
裴剑晨端看着树叶许久,突然有一种了然于心的笑容在嘴边淡淡勾勒着,但仍犹豫。
"可是,我是个有妻室、有孩子的人了,本来就是操控在他人的手里。而她,是个好姑娘,怎忍心呢?"
"忍不忍心,在她而不在你。更何况,你问过吗?"
问过吗?
裴剑晨失笑。方才之前,他还囚禁在自己的固执领域当中,仍是桎梏于以往的拘泥当中,怎敢问?怎能问?
他摇摇头,心灵因为一番谈话而显得清明许多。
江夫人浅笑盈盈。"一切事物,仅是唯心。"说完,她慢慢走出树林。
一切事物,仅是唯心。
裴剑晨认真地咀嚼着这几个字。或许有些事情他可以不用想这么多,无须太过于执着在某处上。换个角度想,从最最原始的心情作为出发,便可知道自己心中最为渴望的是什么了。
或许,他是该放下心底那分徘徊不定的执着,该好好地再一次审视自己与念挽的未来了。而他们的未来,就在那一对盈盈双瞳之中了。
裴剑晨了然地笑了。挣扎了这么久,犹豫了这么久,想到她晶莹剔透的泪珠,他还是心疼着,对她的伤害都是因为他的犹疑不定。
江夫人又转回头对着他笑,轻轻地道:"对了,裴少爷,我想香儿姑娘会很喜欢那一把琴的。"说完又旋身离去。
他看着江夫人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摇摇头,自己的心事竟是这般明显呢。
当局者迷呀!
***
鸟叫虫鸣,绿意拂人,流水淙淙,声音悦耳。
"香姨,你瞧,念儿抓到一只鱼了耶!"小念挽高高兴兴地跑到她身边,举起手中的战利品,咧大笑容道着。
陆凝香看着他小手中的小鱼儿,轻笑着。
"念挽真棒,姜老爹一教就学会了。"
这么一赞,小念挽的脸蛋马上扬起了得意的神情,他骄傲地昂起头。
"是啊!姜老爹到现在一条鱼儿都没抓到,还是念儿比较厉害。"说着,他又向仍站在水中的姜老爹炫耀似的摇摇手上的鱼。"姜老爹,你还是甭抓了,上来吃念儿抓的鱼就得了。"
"我是看你小娃儿小才让你的,你还真当姜老爹我抓不着鱼儿?"
"才不是你让我的,要不我再去抓一只来。"念挽倒也有骨气,他回头向陆凝香说:"香姨,念儿再去抓鱼,你等我喔!"说完,又跑回河里。
陆凝香笑着摇摇头。这不就足够了吗?又何必奢求呢?
如此的日子已经是她不敢妄想的了。但是不可否认,自己的心底仍是有些许的渴求……
又何必呢?她是知道他的心中有个烙痕似的人儿了呀!
每每想到此,总觉得心头扎了根刺似的,泛着疼。
一阵箫声自身后响起,配合着潺潺水声,高亢而神采飞扬的音符,悠扬环绕着整个山壁,像是一种告白的陈述,有一种期盼与希冀。
陆凝香背脊猛地竖直拉紧。是裴剑晨!
陆凝香站起了身,准备只与他一颔首便先行离去。
她低头,轻轻地向他点头,圆润嗓子唤了声:"裴少爷。"
正要离去之际,不料手却被他轻扯住,陆凝香猛抬头,他炽热无比的眼眸燃烧着一分无言的情愫。
"香儿姑娘,可否陪陪我呢?"裴剑晨带着满脸的笑意说。听着她的清润声音、看着她的灵秀大眼,令他更是心神荡漾。
"我……"本想拒绝的陆凝香,在见了他眸中的恳求之意时,她只有点点头。她强压下心中的狂跳,垂下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她晶莹的眼。"好吧!"
他微笑地牵过她的柔美,护着她坐在河畔一棵树下,自己则是倚着她坐下,迳自取出箫吹奏着。
陆凝香满心疑虑,他的箫声中,似乎少了浓浓的悲苦味道,反而多了丝丝的情缕,正围绕着她与他之间。
箫声骤停,裴剑晨望着河水中与姜老爹嘻嘻笑笑的小念挽,迳自地说着话。
"念挽的本名叫做挽剑,是我和挽儿的孩子,让他在我们名字中各取一字,代表着生生世世。"
他的话拉回了陆凝香的注意力,她认真倾听。
"挽儿本来是我大哥裴剑允的未婚妻子,我们几人一同居住于'允剑山庄'之中。第一次见到挽儿,她父亲才去世不久,举目无亲的情形下投靠了曾与她指腹为婚的大哥,当时我已对她倾心,但是碍于礼教,只有打从心底敬她为嫂。"
陆凝香听了,心底微酸,仍不出言语,静眼凝神。
他看了看小念挽的笑颜,那是张融合了他与挽儿的小脸蛋,思潮又飞溯回过去。
"在一次偶然机会下,我也得知了挽儿对我的情意,在大哥与挽儿之间,我挣扎了好久,我不知自己该作何决定?"说着,他苦苦地笑着。"我大哥也是在第一次见到挽儿时就深深倾慕,我甚至看见大哥亲自为她栽种她喜爱的花圃,为她盖了一座'挽园',他是那样地为她痴狂,一心一意将她当成自己尚未过门的妻子般的呵护疼爱。"
他将脸整个埋入了手心当中,继续述说。
"最后,我仍是不顾礼教地带走了挽儿,这一走,等于彻底地撕毁了我与大哥所有的感情。大哥他追上了我们,抓着挽儿逼问着为什么要跟我走,拉扯之间,挽儿抽出发髻上的簪子划伤了大哥的脸。我永远无法忘怀那张绝望与愤恨的表情,他不言不语,放了我跟挽儿走,但是我仍是感受到他恨极了的眼。"
"我与挽儿来到了这里,从山下请了一些工匠替我们建了几间小屋,正是目前裴庄的雏形。我们俩以天为媒、以地为证地成了婚,就此生活了下来。起先,我们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但挽儿身子骨一向虚弱,离开了允剑山庄的庇护,生活自然不比从前,在生了念挽之后,她因为没有善加调养,体质是愈来愈不好了,总是卧病在床。我虽想守候在她身边,但为了过日子,我必须下山去做买卖,在那种情形下,每每一想到挽儿必须一个人照顾年幼的念挽,或许我该让她留在大哥身边,让大哥好好地疼惜她。
"在念挽四岁多时的一个晚上,我下山去办了些货,回程时风雨交加,远远地就听到了念挽的哭闹声音,当时的我只觉不妙,没想到居然如心中所料,我一回来,只见挽儿一脸苍白,像是一只了无生气的娃娃,鲜红无比的血液从她嘴角溢出,她的双手垂在床边,念挽正可怜兮兮地摇晃着她。"
他顿了一下,整个心绪仿佛回到过往,一片悲戚。
陆凝香心头微微一震,望着他紧皱的眉心,竟情不自己地伸出手轻抚着。
感觉到她的碰触,裴剑晨倏地握住她伸出的柔荑,感受着她温柔的手。
他苦苦地笑了笑,又继续道着:
"挽儿死了,她的死带给我极大的震撼,我顿时失去了活下去的力量,像是行尸走肉一般。直到有一天,我在湖畔吹着箫时,看到了年仅四岁余的念挽端着一碗面来给我吃,他的小手有着明显的烫痕,我看了登时省悟,我知道自己是该振作起来,否则岂不可怜了念挽这孩子了?我曾经对挽儿承诺过,我绝无二心,所以我一直抱着如此的信念活到现在。姜大娘他们全都是后来才闯进裴庄的,所有人的背后都有一段故事,于是也都在此地住了下来。"
说到此,他将她的手紧紧包里着,眼光中的悲苦渐渐被一种热切所取代。
陆凝香回视着他炽热无比的目光,内心竟有些狂跳不已。她想到第一次在湖畔时的相遇,他的眼神也是如此热情,他的神情也是如此飞扬,但当时一切的展现全都是为了他的妻子挽儿,如今呢?是为了挽儿?还是为了她呢?
他的声音逐渐放柔放轻。
"我一个人带着念挽过了四个寒暑,原本以为这一辈子就只需要带着念挽长大就行了,但是上天却安排了一个人,闯进了我的生命里,敲动了我原来沉寂的心。"
说着,他的眼神渐渐地柔和温暖,定定地盯着她那张绝美动人的脸庞。
"她第一次出现在我的生命里,那股清冷的气质恍若挽儿,一下就吸引住我,我以为是挽儿再世,轻薄了她。但她眼里写着的复杂感情与情绪,透出一种无谓与冷漠,却是与挽儿大不相同,也是因为如此,令自己的心底开始有种鼓动,心湖也激起了一波波的涟漪。不知怎地,每晚该是思念着挽儿的我,居然看到的、想到的,都是她那款款的双眸。"
他深情的诉说令陆凝香的眼中逐渐泛雾,纵然对于他的过往有些苦涩心情,但他目前的眼光是确确实实地看着她--陆凝香。
"我很挣扎很挣扎,我不想背弃了曾经许过的承诺,所以多次伤害了她。当我看到她泪水决堤时,真是心痛得无以复加,我只好承认,我裴剑晨的心,是彻彻底底地为她沦陷了。"
陆凝香轻轻地带着笑意,有些明知故问。"是吗?她是谁呢?"
"她?"裴剑晨低低地笑着,笑声十分好听。"她是一滴露珠儿,一颗晶莹剔透、惹人爱怜的露珠儿,一颗凝着诱人香气的露珠儿。你说,她是谁呢?"
飘荡在世界上这么久了,这是她首次真正感到安心的时刻。过去种种的不堪,让她倦了、也累了,在她不打算好好地计划自己的未来时,却偏偏来到了裴庄,碰上了裴剑晨。
是他敲动了她早化成石头的一颗心,是他融化了她早结成冰的泪水,也是他使她的防御瓦解。她真的不明白,为何已是平静的心灵仍会有所悸动呢?
原来,这就是情爱呀!
感情来的时候是无法理解的,是莫名其妙的。
她微微地笑了。
"一颗凝着香气的露珠儿?"
见了她慑人般的美丽笑颜,裴剑晨情不自禁地将她小小的娇躯轻拥入怀,想到自己曾经浅尝过她甜美的唇瓣,身体里就开始流着一阵骚动。他嗅着她的发香,手上的力道握得十分紧,不舍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陆凝香,陆凝香,一定是上天让你来救赎我与念挽的,是吗?"
她靠着他的胸怀,心中居然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受,忘却从前种种的不安与丑陋,她开始相信张小六曾说过的希望二字,原来希望代表着幸福呵!
她闭上眼,轻轻道:"彼此救赎吧!"说完,她悠悠地哼起歌来。
陆凝香的音质清朗,哼唱旋律温婉动人,比起她的琴声,听起来更是生动,像是一阵天籁,清幽地回荡着。
连在河里忙和着抓鱼的姜老头与小念挽也停下动作,静神聆听着她的歌声,沉浸在其中无法自拔。
小念挽见了爹爹与香姨两个人互相倚靠着,小脸蛋洋溢着满满的笑容,跑出了小河,开开心心地向着他们跑来。
"香姨,你刚刚哼的歌实在是太好听了耶!"小念挽蹲在陆凝香面前,红通通的脸蛋上是快乐至极的期望。"以后可不可以常常唱给念儿听呢?香姨。"
陆凝香的眼睛映入了念挽的脸,她向身边的人抬头一瞧,映入了他至情的炯炯目光。她只觉心头暖暖的,竟不忍拒绝他们所有要求,她笑着点点头。
"念儿喜欢,香姨就常常唱。"
一听,念挽立刻高兴地跳起来,手舞足蹈。
"香姨最好了!那香姨可不可以当念儿的娘呢?"说完,小脸蛋还刻意装成一副无辜的模样看看一旁的裴剑晨。"爹,你会不会再骂念儿了?"
看着他的鬼灵精怪,裴剑晨只有会心地一笑。
"去爹书房把新琴拿来,咱们来听听香姨弹琴如何?"此次下山,在山下的乐器店中,他不自觉地买了一把新的琴,当时自己也不懂为何作此决定,如今他懂了。
他一分新的情,将慎重地予她。
"好耶,听香姨弹琴给念儿听!"他开心地嚷嚷着,往身后的树林跑去。
他小小的身子奔驰着,精力与体力像是永远用不完似的。
真棒,希望香姨马上当他的娘,那以后他就是一个有娘的孩子了。
真是奇怪,为什么上一次香姨弹琴会让爹爹这么生气,而这一次爹爹却又买了新的琴要给香姨弹?大人的事情真是令人永远搞不懂呢。
想着想着,小念挽一个不留神,光裸的小脚居然被一颗石子给绊倒了。
他狠狠地跌在地上,膝盖上的疼痛令他的小脸马上垮了下来,眼睛里马上就开始盈满了泪水。
"男孩子是不可以随便就哭喔!"一个轻轻柔柔的女性嗓音在他头顶响起。
小念挽抬起头,大大的眼睛内充满了惊讶,泪水竟然一时忘记滚下来。
许久,才听他艰难地叫出声: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