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烟袅袅,晴雯的生命进入倒数计时。宝玉眼皮眨都不眨一下,聚精会神地盯着三 炷清香的燃头看。晴雯,你要平安归来。宝玉在心里默念千万遍了。
晴雯这样以生死相对,他何以为报?都怪他,五百年都不愿等,硬与天作对的下场 ,不仅是什么也无法改变,搞不好还要赔上晴雯,晴雯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更不会原 谅自己的任性。
如玺不晓得从哪找来的特大号香,燃烧起来特别慢。宝玉会心地望着如玺专注的脸 庞。如玺意在拖延时间,这样晴雯就有充裕的时间完成艰钜的任务,如玺的有心可见一 斑。晴雯,他抬头看向天,有两个人正急切地等着你回来!
看如玺这样‘忧头角面’,宝玉心里的自责更深了。
他若不来,晴雯和如玺不会相遇,如玺也不会跟他对如玉一样,对晴雯产生痴心妄 想的念头,到头来一场空也罢,总比晴雯仙逝的结局来得好,届时岂是伤心欲绝能道尽 如玺的痛苦,这种断肠的痛苦,他感同身受。
如玉一个人在中阴身飘泊,一定很害怕。宝玉的心抽痛得更厉害。如玉,不要怕, 也许他和晴雯很快就跟去,到时候,大家一起在阴曹地府里受难,日子会好过些。
‘宝玉哥,这香头怎么变成这样?’不安涌上如玺的心头。
‘晴雯遇上麻烦了。’宝玉同样感到不安。火光越微弱,晴雯越危急……
‘会怎么样?’如玺十指交错紧握着。
‘不太乐观。’宝玉虚弱地说。没有善意欺骗如玺的必要。
他早该有自觉,他和如玉是受天诅咒的一对恋人,他不该痴心妄想,是他的痴情害 了晴雯,也害了如玺。宝玉陷入前所未有的沉思。他该如何挽救即将和已发生的悲剧?
‘火熄了……’如玺弹跳了起来,赶忙再上火。
‘如玺,没有用的,那只是自欺欺人。’宝玉从沉思中抬头,脸上却是出乎异常的 冷静。
晴雯业已离他远去。
‘那怎么办?姊没救了,晴雯也死了……’如玺像疯了似地暴跳。他宁愿自己是真 的疯了,疯了就什么事都不会感觉到,喜也好,苦也罢,而他的人生已没有喜的部分。
‘如玺,这将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宝玉拿出通灵玉,‘你守在这儿,七天内,如 果如玉回魂过来,就表示晴雯已回到我身边,如果没有,我们也就此别离,很高兴能认 识你,希望你不要太伤心,振奋起来。’他能说的也只有这些,情深言浅。
‘我们的机会有多大?’如玺从先前绝望的深渊中攀爬出来,希望不要再落空了。
‘唉,也许渺茫,也许很大吧!’宝玉定定地看着如玺,命运操纵在别人手上。
‘怎么这么两极化?’如玺的心吊在半空中。
‘我走了,为了争取时间,如玉交给你看了。’宝玉回头看向装有如玉的柜子一眼 ,非常不舍。他眉眼一蹙,掉头大步迈开。
回到阳明山的家里,等着他的是一屋子冷清、孤寂。宝玉不禁悲从中来,但现在不 是悲伤的时候,宝玉鞭策自己。他在正厅摆下祭坛,把八仙桌用长凳垫高,上面供上 玉皇大帝的神位,以及素果鲜花、扎红绳的面线、清茶三杯。安排妥当后,宝玉放上通 灵玉,设三炷香,并行三跪九叩的大礼,然后烧天公金箔、放爆竹,向玉帝上奏章:‘ 罪人贾宝玉,恭请玉帝。’这是有史以来,他第一次卑躬屈膝地求助玉帝。
他知道机会不大。要不是王母娘娘,他连下凡的机会都没有,遑论帮他起死回生如 玉和晴雯,他对玉帝不抱任何希望,而他希望的是此时王母娘娘没有远游,正好在玉帝 身边听到他祈求玉帝的声音,这样如玉和晴雯就有希望了,但,他只有七天的时间。
千呼万唤中,一点动静都没有。
宝玉每天一大早还是摆案设香迎请玉皇,但石沉大海,眼看第七天的白日将尽,宝 玉抓狂了。
什么狗屎玉帝!宝玉愤而拆下玉帝神位,往膝盖用力一拗,神位断成两半。
‘我的神位又碍着你了?’玉皇气得鼻孔冒烟。一点耐性都没有,多等几天就原形 毕露,拿祂的神位泄恨。若不是西王母要祂不要闹了,祂本想最后一刻钟才来,让没耐 性的人吐血身亡,大快祂心。
‘?怎么拖到这么晚才来?’宝玉的指责带着喜悦。
‘我高兴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难道还要经过你的批准吗?’玉帝斜眼歪嘴的 。既然有求于他,他的屁股可以翘得高高的。
‘罪人没有冒犯玉帝神威的意思。’宝玉恭恭敬敬地说。
‘你没有?我的神位自己断的?事情都已经被你搞成这个地步,你还没学乖,还克 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玉帝数落。
‘玉帝教训的是,还请玉帝从十殿阎罗那儿救回晴雯,并请玉帝下令判官更改如玉 的忌日,罪人愿把自己六十年的寿命给如玉。’宝玉跪了下来。只要玉帝肯救,要他抱 玉帝的大腿亲都可以。
‘晴雯越来越不像话,竟然私自下凡,擅闯地府,都是被你带坏的。她犯了规,当 然得交由天庭审判;至于如玉,我考虑考虑。’玉皇刁难。
‘至高无上的天神之父,请?大发慈悲心,让如玉还阳吧,来生结环以报。’宝玉 叩首再叩首。
很好!这几个响头磕得他龙心大悦,‘好吧,好吧,你们准备一家团圆。’让宝玉 下凡,就有成全他和如玉的意思,会如此多波折,是为了磨平宝玉目中无人的傲气而已,如今他业已成熟不少,往后重返天庭,天上也太平。
‘谢主隆恩。’宝玉叩谢。
‘下次还要不要跟我唱反调?’玉帝卖恩情道。
‘唯命是从。’他再也不会造次。
这恩情比山高,比海深。
***
这里是哪里?
好黑,所有的东西都是黑的,树、花、鸟都是黑的,水是黑的,人也是黑的。其他 颜色跑哪儿去了?她所喜欢的白色都躲起来了,她觅都觅不到。地球是发生了什么事? 怎会变成这样?她错过了第四次世界大战?这实在太像浩劫余生后的情景。
她所喜欢的人呢?宝玉,她怎么都没看到宝玉?是太黑了,所以她才看不到吗?
如玉蹲在角落,双手环抱着胸,还是驱不走寒意。
没风却好冷,她的手都冻得僵硬,可以当冰棒了。如玉双掌不断地磨擦生热,但效 果不彰,手冻得失去知觉,一点温热的感觉都没有。
隐约听见哭泣的声音,是谁在哭?
不会是这里的人。这里的人都面无表情,两眼无神地往同一个方向前进,顺着一条 漆黑的线,双脚不着地急行着,他们有练过轻功吗?奇怪的是,他们停在不远的尽头, 等着被光接走,光是这里唯一的色彩,但为时很短,比一秒还短。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消失,会轮到她吗?如玉惶恐起来了。
她不要被光接走,她要等宝玉来接她。
宝玉一定会来的!
她知道她错怪他了,是她太多疑,是她本身自信心不足。宝玉该不会是生她的气, 才不来接她……如玉失措了。她猛地起身想去找宝玉,想对他说声对不起。
‘啊……’如玉尖叫。
她……她的脚碰不到地面……惊吓之余,如玉挥舞着双臂,企图平衡身体,但随即 发现她完全不必那样做,她的平衡感原来这么好,已会凌空飞行,但她逆向而行,她不 要去有光的地方。
她移动的速度很快,忽然迎面快速冲来个人影,闪避不及,眼看就要撞在一起,如 玉一个抱头躲避,‘啊……’如玉再次尖叫,对方从她身上穿过。
在那一刹间,恐惧从脚底往上窜,毫无阻碍地直达脑门。如玉想起浴室、蒸气、刀 片……血流成河,她倒在血泊中,她是死在自己手上,为了自保清白。
在这里前进的,都不是人,是灵魂!她已经进入地狱,至少已经在通往地狱的途中 。
宝玉,救我……如玉呐喊。宝玉,你听见了吗?
‘我来救你了。’那人声如洪钟。
如玉定神一看,一位星冠绛衣、威风凛凛的中年男子。
他……他是鬼差,来抓她的是幽都的……如玉拔腿就跑。她不要去,那里没有宝玉 。
可是,她跑不到几步,就被他轻而易举地抓到。‘不要!’如玉双手乱挥,极力抗 拒。
吃了如玉一记左勾拳的玉帝,嘟哝了一句:‘乱来。’他一把将如玉抛向上。
如玉感觉自己轻得像羽毛,一直飘呀飘的……落到一个躯壳里,她缓缓睁开眼睛… …第一个进入眼帘的面孔,是她这辈子最想看到的。
‘宝玉……’如玉边哭边起身,和宝玉相拥。
‘没事了,如玉,我的挚爱。’宝玉加重手力,仿佛怕再度失去她。他可不要再放 开她。
‘没事了吗?你不会也死了吧?’如玉战战兢兢地问。她还记得自己已在另一个世 界的入口处,难道宝玉也随后来到,如果能在一起,不论生或死都好,这样的想法不知 会不会太自私?如玉扪心自问。
‘我没死,你也没死,我们都活得好好的,你看如玺也在,你爸爸也在。’宝玉放 柔声音,手极其轻柔地拍拍如玉的后背,赶走覆在她身上的恐惧。
如玉的视线越过宝玉的肩,一一地看过如玺、父亲、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孩──大概 是晴雯。他们三人的脸上有泪光,那是属于高兴的泪水。
‘爸……’如玉呼喊。
‘如玉你受苦了,都怪爸没好好关心你、照顾你。’黎青云激动得拉着如玉的手。
‘爸,您不要这么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如玉劝慰父亲。父亲作梦也没想到何 英霞和梦琼是那种坏心肠的人,因她们表面功夫做得太完美了。怎么没看到她们?如玉 心里起了个小问号。
‘以后会更好,再也不会有人欺侮你。’黎青云把如玉的手交给宝玉。他听如玺说 过他们俩感情深厚,宝玉业已向他提亲,黎青云露出欣慰的笑容。多美好、真挚的情感 ,而梦琼偏要拆散他们,这个梦琼,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孽障!
‘如玉,我已把我们的事跟你爸提过了,他答应我们的亲事了。’宝玉恢复和煦的 笑容,已可以预见喜剧收场。
从绝望的谷底到踩在云端上,这中间的落差让如玉一时会意不过来,她傻愣愣地发 呆,耳朵嗡嗡作响,听不清楚宝玉刚说的话,但,眼前宝玉窝心的笑容,在她的心田充 满了甜蜜。
一抹浅笑,晴雯上前,‘大嫂,我是晴雯。’太棒了,大哥夙愿已偿,有情人终成 眷属……她无意的眼光瞟向如玺,后者正有默契地偏头看向她。晴雯怦然心动,脸红地 看着自己的鞋尖。
如玉用力眨几下眼,看眼前的幸福在张眼后是否还依然存在……再真实也不过。
‘宝玉……’如玉搂抱住宝玉,心里的幸福快溢出来。这是上天给她的生日礼物, 今天是她的生日,也将是她此生最难忘的日子,因为美梦成真了。
‘姊,恭喜,有情人终成眷属。’如玺拉着晴雯大跳华尔兹。
长期辛勤培育的爱情之花终于结成硕果,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从古至今天上人间第 一件畅心满意的事。宝玉的热唇压上如玉血色不深的唇,给她暖流,也给了旁人大呼小 叫的机会。
***
当曳地的白纱步上红毯的彼端,如玉第一次与公婆见面。他们才从欧洲赶回来参加 儿子的婚礼。
公公的眼袋还有些淤青未消……如玉感到眼熟,好像是那个从鬼门关前救她出来的 恩人。不,不可能,如玉心想这机率是百万分之一,她眼花了。
婚礼过后,宝玉的爸妈抢在儿子、媳妇前头出国,说要去二度蜜月,不让儿子专美 于前。
临行前,‘爸,好好弥补对妈的亏欠。’宝玉将矛头指向玉帝一卡车的风流韵事。
‘乖儿子,你不要步爸的后尘。’玉帝占了点便宜。大喜的这天,宝玉叫他爸叫 得他舒服极了。
‘您放心,我就是这点没遗传到您。’宝玉堵回去。
‘老伴,你不要耽误儿子的一刻春宵,我们还是快快消失吧!’西王母笑着说。这 两人又来了,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好、好,儿子啊,好好爱护新娘,别辜负我的一番苦心。’玉帝要宝玉牢牢记住 他浩瀚的皇恩。
‘我会的。’宝玉臣服地点头,以后任玉帝宰割。
送走公婆后,如玉松了一口气,公婆对她这个初次见面的媳妇似乎很满意。如玉回 过头看刚订下终身契约的丈夫,他的眼中有两团欲火,如玉的一颗心怦然跳动,她知道 今晚宝玉会击出满贯全垒打,从一垒跑回本垒。
宝玉将她拦腰一抱,‘这是新婚夜公式。’他坏坏地微笑,拾级而上二楼。
如玉勾下宝玉的头,主动地吻他,索取他的爱。今夜她要放开自己。
如玉的双唇是那么地柔软丰润,一如记忆中的甜美,但,再激情的吻已不能满足他 的情欲,他要得是更多、更彻底、更崇高的爱。宝玉躲开了如玉的唇,望着愕然的如玉 ,飞快地啄她的唇一下。‘再亲下去,我怕我会在楼梯上要你,这可是高难度动作,我 们以后再尝试,还是先从基本的床上运动开始我们的新婚夜吧!’宝玉的声音变得低沉 而沙哑。
明知宝玉说的运动是她日后会习以为常的夫妻夜间游戏,都快是他的人了,她不该 觉得别扭。‘你讨厌。’如玉娇羞地捶打宝玉的胸膛几下后,将脸埋进宝玉的颈项间, 呼吸一阵乱,为着即将发生的事,那一刻她期待了好久,还差一点就无法付诸行动。
‘我等了好久……’宝玉低头轻语。
他真的等了好久,从天荒等到地老,终于给他等到这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