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相属的杜云影与程勋两人来到奇山,依然不见尹樵缘归来,于是他们俩只有不死心地留在山上,期盼他能早日回山。
程勋翻遍了尹樵缘所有的医药书籍,就是没有记载治疗中了“日薄西山”伤者的方法。而练功房内大大小小的药瓶,她又只了解惯用的几瓶伤药,于是只有让杜云影先服用了运解内伤的丹药,勉强作为医疗。
到了夜晚时分,奇山的景色美丽异常,天空不是闃黑一片,而是由浅亮的蓝绿色渐层到深邃洁美的深蓝色。而夜空的星辰斗大无比,红蓝银紫穿插其中,每一颗星硕亮的光芒总要让人觉得它近在咫尺,随时可以一把摘下。
杜云影坐在室外一块平滑无瑕的石台上,调息完毕之后,便凝赏这一片奇彩迷人的星空。程勋刚浴洗完出来,身上穿着一件粉色衣衫,瞧他看得出神,于是轻手轻脚走到他的背后,像当年纯真无邪的少女一般,娇甜慵懒地抱住他的颈项,整个人就瘫软在他宽阔的背上。
杜云影回头淡淡一笑,把她自背后拉进自己的怀里,她于是顺势坐躺在他的身上,笑不离唇。
“你什么时候变成小猫了?”他柔声问,埋首在她的发间搜寻沁人的香气。
程勋被他逗人的呼吸惹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心下许丝闷痒,忍不住笑出声。
“原来你会怕痒。”发现这一点,杜云影立刻追加攻势,在她的发丝与粉颈之间留下一连串若有似无的轻吻。程勋被逗得乐不可支,嬉笑之余,身子稍稍抗拒了起来。
她低叫道:
“不要了——好痒——”
杜云影如她所愿停止轻吻,双手圈住她的身子,将脸庞搁在她的香肩上抿嘴笑出声。
程勋惊觉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厚实开怀的笑声,于是备觉珍惜地,抬起玉手抚爱他显瘦的脸庞。
他情深脉脉与她对看两不厌,忽而他捉住她纤细的五指,拥紧她匀称的身躯,呼吸之间,已然吻住她小巧丰美的唇瓣。这一吻有别于他以往含蓄轻柔的吻法;他吻得很深,并且带着奔扬的情绪。程勋任自己与他舌唇相缠,一番热吻过后,两人就着粗沉的呼吸,对看彼此绯红温热的脸庞。
杜云影突然露出了迷人的笑容,抱紧她的身子仰天躺下。他平视着前方炫丽的星空,迷思了半晌才轻声道:
“你看那颗闪亮的红星,像不像你?”
程勋在他身上挪转身躯,平躺着细细端详夜空一颗灿红的星光。
看到那美丽灿眼的银红色,她便想起自己身上的腰带,也是同它一般的红。于是她点点头道:
“像。我也来找出属于你的星色。”
程勋不停巡视着星空,却说不出哪颗星代表的是他的颜色。一阵晚风拂来,温柔而舒徐的感觉招人入梦。她迷醉在这股熟悉的感觉中轻声说:
“我找不到。因为你是风,所以我不晓得你应该有的颜色在哪里。”
杜云影又笑了。
她觉得他捉摸不定吗?
还是说风本来就居无定所,所以她认为风的形象再适合他不过了?
但是为了她,他不能再是风。
静默好半晌,杜云影轻声道:
“勋儿,我有话要告诉你,别睡着了。”
程勋温温柔柔地,半睁双眸点头。
他往下瞧了她一眼,才徐徐地道:
“我本是淮阴马头镇人氏,十年多前,由于一些因素,我决定离开水乡泽国的家园。”
首次听他说起身世,程勋不由得张大了眼,仔细聆听。
“从我的祖父开始,我的家业一直是经营运输业为生,承接到我父亲手上的时候,可说已是淮阴一带运输业中的霸主。虽然我爹一直希望我和兄长能够继续茁壮家业,但自懂事以来,我的心思就一直不在那上头。
“我和兄长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年长我五岁。小时候我俩处得极好,只是慢慢长大了,情感便冷淡许多。他成家之后,十分专致于事业,人变得相当寡情。我的嫂子又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因此自然受不了他的冷落。
“往常我没事,便会与她作伴,一来向她解说自家商务,二来排遣她的寂寞和孤单。但是久而久之,她对我产生异样的感情,我的兄长隐约从下人口中得知此事,他相当震怒,于是派人监视嫂子的一举一动。此后,我也不好再与她接触。
“尔后不久的日子,我的生母和父亲相继病逝,因此大娘便是家里的主母。我并没有与家兄争财夺势的意思,只是不明白主母为何老是忌惮着我这二子……似乎害怕有一天我会取代了兄长的位置,间接影响她在整个家中的地位,因此无时无刻不防备着我。
“因为这些因素,服丧满一年之后,我无法再待得下去。于是拾起简单的包袱,就这样在外飘泊过日子,而今已有十年。”他说完莫名一笑,垂眸看着程勋:“我的话说完了。”
程勋心疼地看他一眼,迅速支起自己的上身,颇为忧郁注视着他清俊的脸庞,气虚道:
“原来你本该过着二少爷的生活,可是却因为家里的因素,迫使你离乡背景,流居在外头。”
杜云影看见她眼中的忧郁,略微不舍地抚触她鬓角的黑发,微笑道:
“是我自己选择的,不怪别人。”
程勋闻言,原本惆怅的模样转为俏皮一笑。
“是呀,是你自己选择和我相遇的,可不能怪别人。”
杜云影嘴角含笑,轻轻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嗯了一声。
她娇笑地趴在他的胸膛上,随口问:
“将来你会不会回去?”
杜云影轻抚她的背,淡道:
“有命回去的话,应该会。”
程勋几乎惊跳起来,薄怨道:
“你别乱说话,我可不会轻易让你‘走’。”
他笑了笑,坐起身子,大拇指轻抚她丰巧的唇,温柔道:
“失言了,对不起。”
正当他的吻要落实在她的唇上时,两人都察觉一阵远道而来的足音。
程勋立刻道:
“有人朝这边过来了。”
“嗯。”杜云影颔首。
她仔细一听足音,走下石台道:
“这人绝不会是我师父。”
她回过头,只见他突然了然于胸地笑了。于是问:
“你晓得是淮?”
杜云影点头。
“待会儿你便晓得是谁来了。”
程勋扬眉。
“我识得?”
他盘坐在石台上笑而不语,半晌后道:
“人来了。”
程勋转身看着十丈外的过山香树林,只听来人未现身语先至。
“尹师父——我老田蛙来找你啦!”
程勋闻声惊喜叫道:
“大叔——”
对方听见了她的声音,慌慌张张地,一阵欣喜,忙穿越林子来与她照面。
“嘿,我的大姑娘啊,真的是你!还有杜老弟。太好了!”许仲瑞开心笑道:“费尽千辛万苦,总算让我找到你们!”冲到两人之间,欣喜地端详两人,顺道拍拍杜云影的肩膀。
程勋对着他,笑问:
“大叔,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来找我师父又有什么事?”
许仲瑞睁大眼一惊。
“尹师父是你的师父?”
“嗯。”她含笑颔首。
“那太好了!也就是说杜老弟的伤已经完全治愈了对吧?!”许仲瑞欢喜地看着杜云影,只见他笑着摇头。
程勋神情略黯道:
“大叔,事实上我们俩根本就没见到我师父。”
许仲瑞一诧,问她:“你师父不在山上?”
“嗯。我们俩在这里是想等他老人家回来。”程勋不欢道。
“哎呀,我白欢喜一场了——”说着,他摇头将眉、眼、鼻全皱在一起。
“大叔,你来奇山是想请我师父医治杜大哥的伤?”程勋问,心想她若猜得没错,那么许仲瑞的作法还真有些本末倒置,哪有不见伤患先寻名医的道理呢?
“是啊,我是想请你师父救救杜老弟。因为我听说九心灯这种奇草可以治愈百病,甚至可以复原受挫的经脉,想必它对杜老弟的伤定有帮助。当年杜老弟不就为令师取得了九心灯吗?就算是此刻送给他应急也不为过吧?所以我虽然没找到你们,但就先想上奇山来,向令师讨取九心灯。只是不晓得那株九心灯还在不在?”
程勋听完,提出疑问:
“就算九心灯还在,至今也已事隔十年,怎能保持它十年的光阴而不腐败呢?”
“这你就不晓得它神奇的地方了;九心灯这种奇草,就算离了根也还具有生命,因此不管事隔几年,它都不会腐化变质。这也就是为什么现在各方人马拥上曲灵山要抢夺九心灯的原因了。”许仲瑞说得口沫横飞。
程勋微微一惊,她从来就不晓得九心灯有这么大的魅力。如果服用它真能治愈杜云影的伤,那么九心灯她势在必得。
她看了看杜云影,对许仲瑞道:
“大叔,我师父拥有的九心灯,很可能在十年前就让他给吃了,或者是做了其他用途。因为我从来就不曾听他提起这种奇草的功用。”
许仲瑞听了她话感到不无道理,只是要再取得一株九心灯谈何容易。他困惑道:
“唉——偏你师父此刻不在……要是你师父能治杜老弟的伤就好了,那么大可不必费心去打另一株九心灯的主意。”摇头缓步转过身去。
程勋忙绕到他身前问:
“大叔,你说各方人马都拥上了曲灵山要抢夺九心灯,也就是说九心灯的成熟期就在近日?”
许仲瑞重重地点了个头,道:
“就在后天的午时,是九心灯十一年成草一次的吉时,但是那么多人要抢夺九心灯,想取得它根本没那么容易。”
程勋虽然听他说取之不易,但心想十一年杜云影都能突围而取得它,那么她奋力一试,应该也不难。于是信心十足道:
“大叔你放心,我一定会夺得九心灯!”
只见他们两人都忧心看着她,似乎已是提醒她此事困难重重。
她再强调重复一次:“我一定、一定会夺得九心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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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勋儿,不行,太危险了!”杜云影双手握住程勋的两臂道。
“不会的,杜大哥。”程勋摇头强笑道。
本来她想趁着天色未明之际,不告知两人一声偷偷下山。目的当然是为了避免杜云影的阻止,好让自己顺利下山,前去抢夺九心灯回来医治他的伤势。不料还是被双耳敏锐的他给查觉。因此现在她得努力说服杜云影,安心让她前去曲灵山取药。
“好姑娘,你一个人去实在太危险了。不行,不行!”许仲瑞也在一旁劝阻她。
“可以的,大叔!”她低叫,双眼埋怨许仲瑞也不支持她。
“你忘了昨夜杜老弟说他采取九心灯冒险的经过啦?那简直就是侥幸再加上十足的运气才可能达成的。”许仲瑞皱着大眉头。
她丝毫不服输:“我偏也要去碰碰我的运气,看看能不能把九心灯抢回来!”
“不,别去。”杜云影蹙眉盯着她。
程勋神情软化地看着他,轻声说:
“杜大哥,相信我,我绝不会有事。你就让我去曲灵山取药回来给你疗伤,好不好?否则你一日有伤在身,我一日不能安心。”
杜云影依然不准。摇头道:
“真的是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前去冒这个险。”
“不会的——”她一把投入杜云影的怀里,紧紧拥住他,试想如此能令他的坚决软化。
许仲瑞见了这个情状颇觉不好意思,心想自己还是站远一点,让他们小俩口自己去商量解决。
杜云影也抱紧她,低头看着她劝说道:
“不要去。就算没有九心灯,我相信一定也还有治疗我的伤势的其他方法。”
程勋抬头凝视他。
“但是这是一个救治你的机会,怎么能就这样放过?”
杜云影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摇头不语。突然他感到胸口一阵悸闷,于是迅速推开她,头朝一侧咳出了一道血剑,接着自他口中更不断地泊血,他于是掩住血口,屈膝蹲了下来。
“杜老弟!”
“杜大哥!”
两人同时惊叫出声,只见杜云影脸色胀红之后发白,冷汗自他脸上冒流不止。
程勋和许仲瑞都冲到他身边,同样蹲踞一地关怀他的情形。程勋掏出手绢塞入杜云影没掩住口的手中,随后她倏地站起身。杜云影惊觉她的举动,想抓住她的时候已然不及,程勋早退开一边去。
“大叔,你要帮我好好照顾杜大哥,我很快就会回来。”她神色凝重地嘱托许仲瑞,心疼不已地专注受伤势折磨的杜云影一眼,加剧了取药而归的决心。
她不要再看心爱的人呕血,不要再让他日日承受伤势发作的煎熬。因此她势必要夺得九心灯疗愈他的伤势,让他恢复昔日无病痛的光采。
“喂,娃儿,你不能——”没待许仲瑞把话说完,程勋已如迅雷之速离去。
“勋儿——”杜云影气息不足地唤着她的名。闷咳了一声之后,转头对许仲瑞道:“许叔,你别管我,快随后去叫住她,别让她上曲灵山——快——”
“这——我也不能放下你不管啊!你伤成这副模样。”许仲瑞不知该先照应哪一方地无所措。
“我咳血已是常事,不要紧的。你快去阻止勋儿,带她回来。”杜云影紧握着白绢,不住发抖。这回呕血后余悸不止的反应,实令他本人感到心惊和意外。
“你真的不会有……”许仲瑞担忧地看着他惨白里发黑的脸色,难以相信他这模样竟属常事。
“我没事,你快去把她找回来。”嘴上虽说自己无事,但加快不已的心跳却令他愈来愈忍不住害怕和恐惧。即使如此,他依然强忍自己身体极差的状况,一心只求程勋速回。
“好,我去。你且忍着点,我很快就把那娃儿找回来。”许仲瑞迅速起身,才挪开脚步又感到一阵犹豫地回头看着他。
“拜托你了。”杜云影紧咬牙关,不让自己的痛楚和恐惧泄了底。
许仲瑞朝他颔首,却隐隐感觉不安,心想大概是他对那娃儿的忧虑传染给了自己吧!只要尽早带回那娃儿,那么两人都可以放心了。
他应了一声,然后急急离去。
杜云影听他的足音稍远,才敢让自己的焦虑、紧张、恐惧和不安完全释放出来。这股痛苦的源头让他全身抽搐不已,冷汗犹如泉涌,整个人仿佛就浸濡在冰泉之中,承受寒凉刺骨的心惊胆战。
他试着想理解并且克服这种心理反应出来的情绪,但无论如何探索以及尝试平静,都不能制止这股战栗的泉流一再涌现。
他拖着几乎要不听使唤的身子踉跄坐到石台上,身体一有了支点便瓦解了自主能力摊软倒下。他不停地问自己:怎么会这样?好苦,好苦——
突然整个人猛来一阵椎心的刺痛,他又狂咳了一口血水。这种情况反覆不止地,似乎要抽空他所有生命才甘心。杜云影不断地升起犹如黑色漩涡的恐惧,痛苦呐喊——
“勋儿——勋儿——”
可以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人已仿佛在遥远的梦中,只是梦里头依然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温热的血流应该已烧热了他的全身,但他却不觉得火炙,而是泌人心肺的颤寒。
好冷,好冷……
冷得他无力缩起身子防御。
突然又来一道血剑喷张,这次的咳力岔了他紊乱的呼吸,一阵可怕的心窒后,他陷入了黑冷的死绝,意识飘离于散。
不知何时,离昏死的他不远之处出现了一名男装女相、手持拂尘的道姑。这名道姑高束发丝,穿着一身蓝衫道袍。从她冷若冰霜的表情上看不出一丝人的情绪,就是那对美如寒星的眼眸里也没有毕点感情。她静静不发一语地走入尹樵缘的石室,丝毫不把昏死的杜云影当作一回事,就像根本没瞧见他一般。
她搜寻了室内每一处可以容人的空间,无所获得之后,冷冷地走出石室之外。经过杜云影的身边时,她无意地掠过他脸上一眼,就这一眼,她似乎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于是不发一语,趋前观看他的情况。
只是用目光扫视他的全身一遍,她似乎就明白他已失去生命迹象中宝贵的呼吸,于是迅速扳起他的上身,在他背后三处穴道上掐按一番后,伸掌一拍,他立刻咳出喉道里头的淤血,恢复了呼吸却仍昏厥过去。
她伸出两指搭按在他手腕的脉膊上,片刻之后心中有了计算,于是面无表情地架起杜云影,轻步走入尹樵缘的丹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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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之中,杜云影感觉自己的背部有无数刺痛的小点在发热,热流就像一道泉柱般贯穿了他的体内,在经脉之中流窜。渐渐地,他感觉自己愈来愈清醒,然而愈是清醒,体肤上聚热的点就更痛更热。灼热的感觉仿佛要窜裂他的体肤一般,他忍不住挣扎了一下,随即听见背后一个冷悠而清澈的声音道:
“不许动!”
杜云影心下一凛,立刻遵照她的意思静止不动。
这女子的声音他陌生得很,他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清楚地意识到她似乎在为他做某种治疗,因此他不敢出声打岔她的思绪。
片刻之后,虽然杜云影没有睁开眼,但他很清楚自己盘坐在石床上,并且赤裸着上身受她治疗。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热流逐渐在他的全身扩散,他感到通体舒畅。而背后疼痛的感觉也渐趋和缓,不再令人咬牙难耐了。
此时,外头传来许仲瑞乱焦急的声音——
“杜老弟!杜老弟!”
声音停伫片刻后,伴随着急促接近丹房的脚步声再度响起。
“杜老弟——”才模模糊糊发出了“弟”字的音后,许仲瑞直觉两样硬物打中了他的胸前,而后他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站着看。
他瞧得清楚,杜云影正与一名女子背对面地盘坐在石床上。
这名女子五指上紧缠着数条红丝线,数条红线的另一端都分别绑在一根根针上,而银针分别刺入他背后的主要穴位上。总之,这名女子正在对他进行悬线医疗。她透过丝线,将自身功力转度到他各个穴位上,并且随时拿捏各穴位运力的该强或弱,以调衡他体内的经脉运行。
一般没有精深此术要门的人,是不能随便以此法替他人进行医疗的。因为可能一不小心,在穴位上的运力拿捏不顾,则会误伤了接受医疗的人。小则部分经脉受损,大则导致伤患经血逆行,因而致死。
许仲瑞把目光投注到这名女子的脸上,这才发现此女貌美有如月下水神,只是她的美丽教人不敢领受,因为她脸上寒冰般的神情似乎永远大于一个浅薄的笑容。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美貌,一般人哪消受得起?
由于如此,许仲瑞不得不好奇她和杜云影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为他诊疗呢?
也许是专注在为他人治疗的时候,有旁人在一边窥视让这名女子甚感不耐烦,于是她将丝线全调到同一手上,空出来的那一手则以取了两枚铜板疾射出去,解开许仲瑞的穴位,并且冷冷不客气命令:“出去!”
许仲瑞获得了自由,于是想也不想赶忙着离开丹房。出了石室之外,他喜洋洋地暗自高兴杜云影的伤势可望疗愈,于是开心地击掌、随后一想,心惊了一下,他本来是要回头告诉杜云影自己追不上程勋的踪影的,怎么一进丹房竟给忘了呢?!
真是老糊涂。
再一想:既然杜云影的伤都有人医治了,那么哪还需要什么奇草九心灯呢?
对呀!已经用不着九心灯啦!
他得赶紧去找回程勋,万万不能让她为了九心灯去跟各方人士拼命。否则救得了一个赔上了一个,岂不更糟!
说走就要快。他老田蛙飞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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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衫女子为杜云影医治竟耗费了一整个大白天的时辰。好不容易结束了完整的治疗,但两人依然没有憩息的余地。
“尹樵缘人呢?”蓝衫女子收回了丝线,头一句话便这么问。她在提起尹樵缘的名字时,冷锐的眼眸乍现一丝关切的神情。
杜云影张开眼眸,下了石床之后才面朝她回覆。
“尹师父尚未回山。”停顿了半晌后拱手躬身,恭谨道:“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蓝衫女子淡淡瞟他一眼,并没表示什么。她俐落而优雅地步下石床,轻轻踏开脚步,取起石桌上的拂尘,冷冷问:
“尹樵缘是不是你的师父?”
杜云影放下双手,神色平常,据实道:
“在下并没有正式师承尹师父的门下,只能算是尹师父所教授的后生晚辈。”
蓝衫女子突然冷冷瞪他一眼,杜云影不由得心下一凛。
“在我面前竟不以晚辈自居,而妄称在下。你这小子懂不懂得礼数?”
他微微一惊,不甚明了。对方一个看起来不出三十岁的女子为何要坚称自己为长者。但心底自知犯了对方的忌讳,于是忙赔礼道:
“晚生失敬,望道长加以见谅。”
蓝衫女子闻言,不稍半晌便回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
“你晓不晓得我是何人?”
杜云影抬眼平视她。
“晚辈不知道长尊讳,还望道长予以告知。”
蓝衫女子略略轻视地瞟他一眼,仰天道:
“你这小子的记性还真是不好,难道忘了近十一年前,曲灵山上争夺九心灯的历历人事?”
经她这么一提醒,杜云影渐渐能捕捉当时模糊的影像。片刻之后,他终于晓得眼前的蓝衫女子是谁了。她正是当时参与抢夺九心灯,自号无愁的一名女道姑,玄女派门下是也。
当年她少说已有二十五岁,今日一见居然相似如同往昔,实在不得不令人赞叹她的丽质天成,以及其养颜有术。
他拱手一揖,恭谨道:
“原来是无愁道长,晚生再谢无愁道长救命之恩。”
无愁冷情一笑,接着突然变得异常不悦。只听她言中有怒道:
“当年若非九心灯为你所夺,我的师姐也不会因为丧失良药,而毙命于五大难症之一的罗刹缚之下。本来我看在尹樵缘可助我练就‘玄女五绝’的情面下才出手救你一命。现在你既称自己非尹樵缘门下,那么我师姐这一条性命,究竟该向你还是向尹樵缘讨回?”
杜云影怔然不知如何答腔。当年是他为尹樵缘去取药的,所以说帐该算在淮的头上,很难厘得清。况且生死自有定数,福祸本是无门,因此怎能将不得良药救治同修的忿恨算在有幸夺得良药的人头上呢?
对于无愁不分青红皂白的指罪,杜云影只有感到无奈。
无愁早料定他是接不了腔的,对于他无措且无奈的模样自然也就不意外。只见她突然一反刚才咄咄逼人的模样,和缓了神色道:
“也罢,此事待尹樵缘归来,我自然寻他给我一个合理的交代。”
杜云影从她眼神中变换的光采可以明白。她针锋所对,不过是尹樵缘一人。至于光采里隐藏着什么样的心思,他便不得而知了。
无愁默然半晌,看了他一眼问:
“为什么尹樵缘不在山中,却是你这之前奄奄一息的小子在场?”
“晚辈不知道尹师父外出的原由。本来晚辈来到奇山,是想寻求尹师父的医治,岂料他老人家不在山中——”
“什么老人家?!”无愁出声音打岔,冷悠的语调里有明显的不悦。杜云影颇感纳闷,接口道:
“不就正是指尹师父。”
无愁显得更不高兴。
“一派胡言!他正值壮年,怎么会是个老人家?”
杜云影苦笑,道:
“确是如此,晚辈并没有打诳言。”
无愁仍不置信地瞟他一眼,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杜云影盯着她倨傲不群的侧脸,接触之下已能明了她是个阴晴不定、喜怒反复无常的的人。
看着她冰霜美丽的侧影,他立刻心惊想起不顾一切奔赴曲灵山的情人程勋。
现在他的伤势已被无愁治好,然而勋儿却不知情。
去而复返的许叔现在也不见人影,想必是赶赴曲灵山的路上,通知勋儿无愁医治他一事。
但已经是晌晚了,两人迟迟未归。很可能是许叔根本拦不上勋儿的脚程,于是继续在路上找寻她。或者,两人已经上了曲灵山却没碰着面,因此勋儿终究是不知道他已得救一情。
无愁发觉杜云影缥缈的眼神直对着她,于是心下满是不悦,斜睨着他道:
“小子,你发什么怔?”
他暗暗回过神,思索了半晌后,不徐不疾道:
“道长,晚辈另外有事在身,想于此向道长辞别。”
哪知无愁闻言,面无表情冷冷道:
“在尹樵缘尚未回山之前,你都休想离开这里一步。”
他心头一愕,血色大减。忙道:
“道长,晚辈真的有要事——”
“有什么要事等尹樵缘回来再谈。从现在起,你甭想踏出这个丹房一步。要是你敢离开丹房,我随时可以收拾掉你。”无愁把话说完,不让他再有发言的机会,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丹房。
随后,杜云影听见石门闭合的声音。
“道长——”他快步至石门后大喊,心想上天让他巧遇无愁究竟幸或不幸。
依无愁任为的性情,很有可能直至尹樵缘回山才放他自由。若是他硬闯出去,恐怕会不敌她的根基而受擒。
杜云影万分苦恼,现在他心中最渴求的,无非是见到平安归来的程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