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的一场大雨,像是撒豆成兵,倾盆而下的沙沙撤撤声,令怀着罪恶感的小瑜,更是浑身不自在起来。在累死人的试衣和台步练习之后,现在她最渴望的,莫过于是安安稳稳的躺在温暖的被褥里,好好地睡上一觉。
但在泥程公司里混上几天后,她越来越肯定姊姊的失踪必然有很大的内幕存在其间。接连几天她都得以畅行无阻的进入姊姊的房间寻找蛛丝马迹,但今天下午,当她一如往常向警卫索取钥匙时,却被告之上级指示不可将钥匙交予他人的命令。
各种揣测在心头逐渐蔓延,凭着心里那股不服气的冲动,她弓屈着身子,在打着瞌睡的警卫疏忽下,慑手慑脚地爬过那座不小的打卡钟,而后偷偷摸摸地将钥匙自警卫背后的挂勾串中取下,飞奔上楼开门,再以最快速度把钥匙送回去。
深深地吐出那股一直悠在胸口的气息,缓缓推开那扇姊姊住了数年之久房间的门,小瑜将背靠在掩上的门靡,试着以最冷静的心情、最仔细的态度,再次搜索自己所想要的答案。
打开手电筒,小瑜先瞧瞧已经找过几遍的抽屉,还是些琐碎的杂物,没有什幺特别的。衣橱里是一些简单的衣物,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小瑜抱着脑袋苦苦地思索。
再也找不出任何可疑的地方,但为什幺姊姊会这样无缘无故的失去联络?
自远而近的脚步声,使小瑜慌乱地自椅子上跳了起来。她的眼光在室内来来回回的穿梭着,四处找着可以藏身之处。而门在此刻已然悄悄地被打开了:“你确定没有人再进来过?”黑暗中传过来颇为熟悉的嗓音,随着咄咄咄的几声,所有的灯光都被点亮。清晰的光线照射在高大的段咏文和一旁紧张得唯唯诺诺的警卫身上。
“没有,没有,自从段先生吩咐过后,我们就把门锁起来,不给任何人进来。”
拈拈手里的钥匙,警卫不安地将重心由左脚换到右脚。
“嗯,那我自己看看就好,你回去忙你的吧!”打发走警卫,咏文站在房间正中央,不停地朝四面八方打量。
拉开抽屉、衣橱,都是些女孩子应有的对象,推回抽屉,咏文苦恼地坐在椅子上,眼光流转到折垒整齐的床铺,他顺手一掀,意外地看到一个鼓胀的牛皮纸袋,自被他随手一提的床单中跌落地面。
他不解地看着照片中所有自己和泥程近百来张的相片,有些他都得很努力地回想,才记得起来那是什幺时间、地点、场合:为什幺在泥程的助理这里,会有这幺多我跟泥程合照的照片,而看这里面的神态或表情,可以明显的证明,这是在我们没注意的情况下拍摄的!
灵机一动,他干脆将整个床全翻了过来,冀望能再找到些什幺可以解释这些照片的东西。但令他大失所望的是:除了那袋照片,什幺都没有。
烦躁得起身在室内镀着步子,他大剌剌地坐在床上,视而不见的瞪着那曾照片。
这时在书桌下的某一个移动的物体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讶异地轻轻往那方向移挪。
小瑜捉着唇,悄悄地往书桌和衣橱间的缝隙爬过去。
是段咏文!她才刚溜躲进书桌底下,就看到先后进来的段咏文和警卫,听到他们的对话,使小瑜不得不庆幸自己的机警反应,当下立即往桌下钻。
但……抬起头,她的眼光被卡在抽屉和墙壁问的东西所吸引,她伸手缓缓地将那看起来挺厚的一大叠东西,小心翼翼地抽动着,但实在卡得太紧了,使得地拍起来还挺费力气的,用力过猛之下,使那叠纸全落了下来。
眼明手快地伸手去接住那叠纸,就在小瑜正暗呼好险之际,冷不防却被只厚实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腕,在惊呼声中被拖出藏身之处。
他没料到是个女孩子,更没料到是个这幺轻盈的女孩子!这是当咏文被撞个满怀,护着怀里柔弱的娇躯,被迫在撞到衣橱和床头柜之间做选择时,唯一闪过脑海的念头。
电光石火的一剎那,咏文巧妙地褛着那个女孩子的头,让着她免得被尖硬的衣柜角撞伤,连翻两、三个根斗后,他们滚到床畔,他感受得到背脊撞击床时的疼痛。
“你没事吧?你……”揉着隐隐传来痛楚的背部,咏文得先深呼吸几次,这才挺得过而直起身子。
而面前的长发女子将披散到脸庞的发丝全拢到耳后,露出清秀的脸庞。此刻却根本理都不理咏文的询问,径自将她手里的东西摊了开来,神情凝重地盯着发呆。
“你不就是那位叫……叫小瑜的模特儿?你在这里干什幺?”拐着还不时抽折着的腿,咏文讶异地朝她走去。
“奇怪……怎幺会是这样?”像是没有听见咏文的话,小瑜将拇指投在唇瓣上,喃喃地自言自语。
“你是叫小瑜是吧?我记得……”
“小瑜。”心不在焉地说着,小瑜又连翻了好几页。
“什幺?”
“小瑜,我是说所有认识我的人都叫我小瑜。”
“噢,小瑜。那幺,小瑜,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你怎幺会在这里?这个房间是……”
“是我姊姊的房闲。”面无表情地平视他,小瑜可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错。
“你姊姊……你是小韩的妹妹!”
“没错,我姊姊叫韩□苓,我叫韩小瑜。我一直向泥程的公司查我姊姊的事,但你们总是支支吾吾的,逼得我只好自己来查了。”理直气壮地宣示着自己的动机,仰起头看着比自己高了一大戏的段咏文,小瑜这才开始有些心虚的感觉,但骑虎鸡下的情况,她也只有硬撑下去啦。
“唔,听起来似乎挺合理的解释,但是你已经犯下很严重的罪行了。”看她那攒紧拳头,戒备满满地扯着她那冠冕堂皇的理由,咏文突然心中一动,兴起了逗逗她的念头。而这,竟也令他感到有几分期待的雀跃。
“嘎,罪行?”陡然地睁大明媚杏眼,小瑜紧张得连声音都高了八度。
虽然觉得自已这样吓个小女孩,有点残忍,但咏文就是管不住自己心头暖烘烘的激昂情绪。板起脸,他故意沉吟着来回玻着步子,制造出悬疑的气氛。
在觑着这个叫小瑜的女孩子被自己的态度弄得六神无主且脸色发白之后,咏文这才决定收手。
“嗯……你没有经过我们的同意就偷闯进来,这叫非法侵入:而且你又拿了没有经过主人同意的东西,这是偷窃。”说着便自因他的话而愣在那里的小瑜手里,强行取走那些东西,他才一看之下,便也征住了。
“这……”他快步冲到书桌前,将那些印刷精美的图片和厚厚的资料捷开,一一比对着。
资料实在是太多了,多到连床都铺满后,还有一大会被咏文随手扔在椅子上。眼前的现象使他感到极度迷惑,双手抱在胸前,不发一言地沉思着。
“这是我姊姊的签名没有错,而且把名字签得像只蝴蝶般地嵌在她画的图书里,也是她的习惯。但是……我不明白,泥程的发表会……”她来来回回地比较着简单线条和色样所标示出来的服装设计画,和华丽舞台的灿烂灯光下,斗大的“泥程发表会”的字样闪闪发光,而照片中俊男美女模特儿身上的华棠,赫然跟□苓所书的图案一模一样。
“如果是临摹的话……”咏文沉吟了几秒钟后,才一开口,他便知道不对,因为□苓的书上头都有注明日期时间,而且跟泥程的发表会时间,有着先后长达半年以上的时间差。依常理推断,即使身为泥程的首席助理,□苓也没有可能在半年多前即得知泥程的最新一季,甚或明年准备推出的时装款式。
因为泥程是那种讲究美学生活的人,非到十全十美,修到无处可改的地步,他绝不让设计曝光,更何况是在大半年前!
这个方向行不通,那剩下的推论……他头皮发胀的转向也是迷悯地望着他的小瑜。艰困地吞吞口水,咏文视而不见颓然在床畔,因为这个想法如果被证实的话,那委实太惊人了!
众所周知,泥程一百在国内流行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如果在此时传出他的作品都是由他人捉刀,甚至更糟糕的是,割夺了别人的创意。这不啻是敲响了泥程的丧钟,更会在流行圈内卷起很大的风暴,至于泥程个人的事业就此结束,自然是不在话下,而他的中、下游厂商,那些依赖他维生的人们……
推断出这个可能像,咏文双手抱住头,连想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同样也想到这一可能性的小瑜,则是比他积极多了,她像疯了似的将那叠资料全摊放在地板上,一张张地比照着,不一会儿她已经可以确定一件事将近五年以来,泥程所发表的时装或是皮包、鞋子,那些挂着泥程烫金NC标志的产品,全都是姊姊□苓所设计的!
为什幺?姊姊为什幺会甘愿将她的心血结晶任由泥程抄袭,再挂着他泥程的名字发表?我永远忘不了当姊姊到泥程的公司应征录取时,那幺欣喜若狂的样子,她从小就常说,当个服装设计师是她此生最大的梦想。
而将自己绞尽脑汁所设计的作品拱手让人,姊姊她会甘心吗?这其中又有什幺原因?会不会……会不会跟姊姊的失踪有关连?
手忙脚乱地将剩下的几个牛皮纸袋拿了起来,其中有一封特别引起她的注意。那是个很普通的牛皮纸袋,怪异之处是它信封上的韩□苓三个字是用剪贴的,歪歪斜斜且深浅不一,大小有异看得出是自报纸或杂志剪下的字所拼凑出来的。小瑜立刻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急急忙忙地阅读那张用同样方法剪贴的信。
韩小姐:泥程和你之间的小秘密我们已经知道了。为了主持正义,我们会站在你这一边,向社会大众揭穿泥程的真面目。站在你这边的人
秘密?这究竟是封什幺含意的信件,小瑜咬着下唇,任由咏文自手里抽过那张信。
“这是要勒索吗?”前前后后反反复覆地看着贴待至歪斜斜的信,咏文禁不住自古自语。“泥程的秘密……”
“勒索什幺呢?信里根本没有提到钱……”
“既然如此,这封信的用意何在?”
两个人背对背地往房间的两端镀步子,而后各自转身,再镀回原地。突然之间,两人都像想到了什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啊!”小瑜陡然瞪大双眼。
“我……”一弹手指,咏文的表情甚是兴奋。做了个要对方先说的手势,在僵持了几秒钟之后,咏文舔舔唇,搓搓手走近小瑜。
“或许,会不会是泥程跟你姊姊之间还有别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如果曝光的。,会使你姊姊也受到影响”“不,我不这幺认为,我姊姊一不接触财务,二没跟别人有过节”“你还是认定是泥程那边有问题?”双手抱在胸前,咏文的表情透露着他的不以为然。
“否则,信为什幺不是写给泥程呢?”不自觉地双手揽住自己,小瑜直截了当地顶回去,但同时有个想法却逐渐地在她脑海中成形……她望着似乎也顿悟了的咏文两人几乎晏同时间脱口而出。
“泥程!”
“不错,泥程的家。”
兴奋地抓起了小瑜的手腕,咏文一时之间也没想到男女大防这回事,拖着脸色有异的小瑜,他仗着人高马大的优势,几个大跨步就要到电梯门口了。
像只被拾着颈子毛皮的小猫,小瑜挣扎着半跑步,这才可以勉强追赶上他的脚步。虽然被这个还只能说是个陌生人的大个儿这样拖着四处跑,但心里却没有她认为自己应有的生气、愤怒,或是觉得被冒犯了的情绪。
相反的,她心里却如同被过度摇晃了的香槟,等不及找出开瓶器,已经泊泊地往上直冒泡,令她整颗心如浮在云端,绵绵密密地找不到着力点。
神经病,我到底在想些什幺啊?低着头钻进咏文为她拉开的车门,在被关上的玻璃窗内,她喃喃地问着自己。
绕过车头,咏文突然盯着自己的手猛瞧。天,我怎幺会这幺鲁莽?她只是个……
只是个……她到底是什幺样的身分又有什幺差别呢?现在我们就像在同一条船上,她要找姊姊,而我要找泥程,目的是一样的,这样就够啦!
将车风驰电掣地往泥程家开去的一路上,咏文一再地如此告诉自己。
远远地看到那栋盏立在海滨的屋子,小瑜忍不住倾身向前,整个人都要趴在挡风玻璃上,着迷地盯着那像用五彩光束盖起来的巨宅。
房子的设计很难将其归类,它不像一般常见的那种没营养的暴发户台湾人的最爱──四四方方的水泥盒子式房屋。
可能是因地制宜的结果,或者是屋主的特殊喜爱,屋子是方型的外观,但大量运用澄透的玻璃,和采取许多露天阳台参差配置的组合下,呈现出一种混合南欧热爱光亮,和美国式广阔的巨宅景象。
屋子的外墙是漂亮洁凈的白色大理石贴片,被埋在地面的投射灯,一盏盏地往上头投射出数股晕黄光线,在漆黑如天鹅绒的夜幕里,闪烁着如盈盈水钻的星斗,衬着光和繁星,及那阵阵卷向岸边的浪花,构成一幅令人赏心悦目的风景。
车渐行渐近,小瑜这才发现离屋子越近,这栋白色的屋子更是大得离了谱。不但有着广大的花园和停车场,沿着海滨起伏的沙丘选迄到海滩畔。甚至在和波动的海接壤之处,有个简单用不锈钢架子所搭成的小码头,正泊着一艘小小的游艇随着波涛汤漾。
虽然自很远的地方就可以看到屋子,但车子还是以极快的速度,在曲折蜿挺的新路上飞驰了很久,才能逐渐看清屋子的细部装饰。它优雅得如同是风景月历上的图片,整栋屋舍,像是艘巨大的游舫般停泊在起伏不定的岸漫。
“好漂亮……”喃喃自语地尾随咏文下车,小瑜抬起头不由自主地发出赞叹声。
“很感谢你的赞美。当初草图刚画好的时候,有些人说它是个怪物!”伸过手来搀扶着小瑜踏上浮动着的小小露台,咏文莞尔地道。
“你是说……这房子是你设计的?”黑暗像层厚实的网,小瑜很庆幸由于夜色的掩护,使她得以低着头,利用被风拂乱了的发,遮去她条然绯红的双颊。
“嗯,在我初回台湾时,泥程突然来找我,他把他梦想中理想的生活方式告诉我,也带我来看过这块他祖上留给他的地,有一天我在听拉赫曼尼诺夫的船歌:是用双钠琴演奏的。静证的午后,听着飘忽蒙拢的销琴声,灵感自然而然地涌现,不一会儿我就画好草图了。”牵着她略微冰冷的小手,咏文突然感到心中充满一股难以言喻的舒畅,使得心情也都自这阵子紧绷的繁重压力中解脱。
静得听闻不到一声杂音的天地间,只有海潮一波波地拍击着沙滩和寥寥无几的岩块。稍微使些力道,佯装要仔细看清楚远处晶莹的万家灯火,小瑜挣开了咏文的手。
“你想泥程会在哪里呢?”双手背在身后,小瑜盯着遥远的那颗星问道。“我想不通,姊姊是个很疼爱我的好姊姊,这些年来她像是我的妈妈、我的朋友,虽然我们并不常见面,但她从来不会出门而没有先告知我。”
“嗯,我相信你们姊妹之间的感情很好。泥程是个很随性的人,老实说我们也不知道他人在哪儿,但依我对他的了解,他大概不用太久就会出现,或许这只是短暂的情绪低潮而已。”
浮游的露台随着海水前后晃动,小瑜跟在他背后,慢慢地往那扇如海贝般紧闭的大门走去。在按了不显眼的某个钮之后,贝扇向两旁迅速地滑开,露出充满热带气息的装潢。
加快脚步跟进去,小瑜讶异于自天花板到地面,绿色植物覆盖了每个空隙,却又如此恰如其分地将气氛凝聚得优闲且清爽。
识途老马般地在众多的家具间穿梭,咏文不时会停下脚步,等着被一盆盆奇形怪状,或是巨大得遮蔽视野的热带植物搞得头昏脑胀的小瑜。
“这些都是泥程收集的植物,基本上他在心态上还是个乡下孩子。”像是要为必瑜介绍似的,咏文一面拨开那些宽阔的叶片,一面娓娓道来。
抿着唇地在叶片和蚊虫骚扰中前进,小瑜心里唯一的念头却是这跟我姊姊的失踪又有什幺关系?
望着前头越走越快的咏文,小瑜忍不住要替他惋惜,多可惜啊!有着如此优越的外表、专业的技术,更别提他那接踵而来的名声、地位,谁又料想得到,他竟然会是个只爱男人,不爱女人的同性恋!
莫可奈何地将那些迷阵般的巨大植物叶片自眼前拨开,咏文轻声地咒骂几声。自从泥程到亚马逊河去旅递过后,他即发神经的几乎要把这栋房子,给结实实地变成亚马逊丛林般的雨林景观。
而这说起来,还真是得感谢泥程旅途中邂逅的那位日籍华裔混血的情人─伊能秀──顶着个热带生物学家的头衔,伊能秀经常由企业或政府赞助,领队到罕见人迹的蛮荒探险。
他是个约莫四十余五十初出头的典型中年绅士,就像为人所熟知的日木欧里桑,他温和多礼,有时矫情得令人要起鸡皮疫蓓。略微灰白的短胡胡,总是修剪合宜的鬓脚,身着整洁的卡其狩猎装。开口“斯米麻谢”、“阿里阿多”、闭口“阿诺……”,“可勒哇……”在国际间小有名气。
尤其是他在亚马逊河丛林里的原始人种部落中,发掘出某种稀有的植物种子后,更是声名大噪。那是一种史前巨形的植物,那几颗种子在个石盒中被深埋在地底下数千年,由于地壳变动,使得如石棺般的盒状石栅皆被源自地底的动力往上推,碰巧在伊能秀的研究小组附近出土。
被送至实验室中培育的种子,在科学家们殷切的期盼下萌芽抽出粗壮的茎干。而后在媒体的注意下,这几棵史前某种莲花的始租,婢婷地出现世人眼前。
正由于伊能秀的声名远播,所以当他再吹宣布要再次强进更蛮荒的雨林深处时,立即一呼百诺,即刻成团,而泥程也是那批闻风而来的文化虚荣者之一。对于泥程那异于常人的爱欲,咏文从一开始的排斥,到慢慢的接受他,而后是根本视而不见。对咏文而言,他交的是泥程这个朋友,别人传了半天泥程是同性恋云云的流言,从来都进不了咏文耳里半句。
叹口气推开那扇用上好白柚木所做成的门,咏文定定神,满腹心思的盯着凌乱的摆设。
“这里就是泥程的房间,我们:“随手翻翻那些他早已翻过不下数百次的东西,咏文的话末说完,被那道突然自床畔厚厚帷幕中窜出的影子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咏文没好气地瞪着那个落腮胡爬满腮帮子、吶吶地双手垂落身畔的男子。”泥程!你在这里?这些天你该不会都躲在这里,任我们翻天覆地的找你吧?“捉住了泥程的肩头,咏文越想越生气地吼道。”咏……咏文,你不要这幺激动嘛!我……我有我的苦衷,而且,我也没有一直待在这里,我……我是昨天晚上才偷偷溜回来……“抱着头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泥程声音里撬杂了苦涩和痛苦。”昨天晚上?“咏文一听之下,嗓音立刻高了数度。”你昨天晚上就回来了,而且竟然没有跟我们联络?你叫我不要激动……我的天,我的肺都要气炸了!“乍见泥程的惊讶褪去之后,小瑜马上推开像堵墙般挡左面前的咏文,飞奔到泥程的面前。”你回来了,那我姊姊呢?我姊姊呢?“焦急地拉着泥程,小瑜连声追问。”你姊姊?你……你是谁啊?“被小瑜的反应搞得一头雾水且不知所措,泥程慌了手脚地看着咏文。”我叫韩小瑜,我姊姊叫韩□苓!“听到小瑜的话后,泥程像是被几万吨的炸弹炸到似的,突兀地自椅子上弹跳了起来,神情如活见鬼般的惊骇。”韩□苓……小韩……“杀鸡般的尖叫,泥程陡然连连地退了几步,仲出食指颤抖着指点着小瑜。”不错,我就是小韩的妹妹,请你告诉我,我姊姊究竟到哪儿去了?“往前蹲了一大步,小瑜紧紧地蹴着他。”我……我不知道。我什幺都不知道,你们什幺都不要问我!“双手悟住自己的耳朵,泥程尖叫着要躲开小瑜,觑着空隙就想跑掉。虽然没有及时拉住泥程,但在看到咏文急急忙忙拖住泥程时,小瑜还是大气不敢喘一下的追了过去。”泥程,如果你知道小韩在哪里,告诉我们!”“是啊,求求你,只要告诉找她在哪里就好,拜托你!“抿抿唇,□瑜哀求道。为难地来来回回看着咏文和小瑜,泥程支支吾吾的低着头,沉吟了半天就是不发言。”泥程……“咏文忍不住出声催促他。”求求你……“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小瑜都快哭了。欲言又止地看看他们,泥程站起来又坐回去,只是连连地摇头叹着气。”她:她现在很好,很平静,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些了,其它的,我什幺都不能说。”“她在哪里,为什幺都不跟我联络?“根本不能理解地猛摇着头,小瑜皱紧了眉头。”我说过了,她很好、很平静。她不要我透露她人在哪里,否则……”“否则什幺?”“否则……反正她很好,请你放心。等过一阵子她把心情整理好,就会你联络了。”“心情整理好?她……有什幺事发生在她身上,使她感到不安的吗?“讶异地挑高眉,小瑜诧异地追问。摸摸鼻子,泥程将鞋子往地上一周,径自地躺在他宽大的席梦丝床垫上,闭上双眼。”你……你别睡啊!你还没告诉我,我姊姊她在哪里,你别睡啊!“想要扑上前去摇醒他,但小瑜却感到背后有人在拉扯自己的衣服,她转身见到咏文一脸莫测高深的表情。莫名其妙地被咏文拉出泥程的房间,小瑜不满地瞪着他,满脸都是山雨欲来的阴霾。”你为什幺不让我再问清楚一点?说不定他接下来就是要说出我姊姊的下落了。”“不可能。泥程一旦下定决心不说的话,打死他都不会说的。”“可是……”“相信我,我认识他已经快十年了。“磨着牙斜脱着他,小瑜说什幺也不肯相信。”现在他回来了,你们的秀可以继续下去。可是我姊姊呢?她现在人究竟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我……我……“双手无意识地在空中挥动着,小瑜说到后头,都已经红丁眼眶。”嘘,嘘,不要哭。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你姊姊的,我保证。“情不自禁地将她揽进怀里,咏文拍着她的背,轻声细语地一再呢喃。”真的?“抽着鼻子,小瑜仰起头可怜兮兮的问道。”当然是其的,看到那枚月亮了没有?我对着月亮发誓,你应该可以相信了吧?“瞇起眼睛看看那轮银币般的球体,又怀疑地瞄瞄他,小瑜疑惑的问他:“为什幺?”
“咦,身为会下蛊的用毒高手,你们这种巫术或蛊教不是都祭拜月亮的吗?”像是理所当然似的,咏文拥着她,往灯火通明的另一端走去。
“噢,那个啊!”经他提起才猛然记起,小瑜莞尔地笑了起来。但想到行踪成谜的姊姊,她的泪光又满涨了。
“是啊,那个。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而在这里向你发誓呢,你总该笑一笑了吧!”拍拍她单薄的背,咏文却越来越感到沉重,因为要自泥程的嘴里挖出他不想说的事,那不啻是虎口拔牙,困难度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我也想知道这其中的内幕啊!看看被自己逗得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的□瑜,他的心情真是苦不堪言。
望着那面耀眼的银圆,小瑜选择闭上眼,聆听着呼啸而过的海风低吟。姊姊,你到底在哪里,唯今之计,我也只能静静地等着他的帮忙了。姊姊。这样好吗?
像是宫廷里的御膳房,小瑜双手撑着脸庞,滚着活灵活现、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身系白围裙的咏文,手脚俐落地在泥程豪华别墅里、媲美杂志上漂亮的开放式厨房的炉具前:不出几分钟,已然料理好不少的美食,全放在她面前的大理石抬面备餐怡上头。
“你确定你不想先吃点东西?泥程的胃口向来都很旺盛,而要使他的心情好到足以今我们问出想要的答案,美食是绝对不可或缺的!”将磨菇和蛋炒成如金黄色的蛋饼,铲进已铺好翠绿生菜叶的英国骨董磁盘里,咏文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这倒是挺特别的!”摇着头自言自语,此刻小瑜的头如被三万吨的巨百撞打着般的刺痛。昨晚在咏文的劝说之下,她干脆借宿于泥程这怪怪的巨宅,众多客房中的一间。
不是房子的错。因为住惯了简陋租赁屋子的小瑜,乍见用轻柔的淡绿色系布置的这间名为“绿晶”的房间时,便立即爱上了它。试想有谁会不喜欢那柔软如初春新生鹅绒般绵细的被窝,还有轻盈得几乎要感觉不到重量的丝质睡衣?
也不会是窗外那轮明月的错。在多少孤寂的岁月,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夜晚,亮汪汪无私的月,曾是她最好的朋友啊!
更不会是整夜不停诲歌壮阔歌谣的潮浪的错。事实上,时而狂吼啸天,间或沙沙细语的浪花,像是她记忆中依稀有过的摇篮曲,不时抚慰着她孤单无依的心情。
教她失眠的是有着坏坏眼神,总是吊而郎当地揪着她瞧的段咏文。无论她翻来覆去,或是在床铺上辗转反侧,脑海里充斥的总是他。起初是为着行踪不明的姊姊而忧心忡忡,但在那历历在目般的梦境里,段咏文亲切而又认真的劝着她,并且允诺尽快为她找到姊姊的承诺,却便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宽心。
但接下来的情况却逐渐脱序,而显得有些离了谱!
她是在被那阵急促的心跳所惊醒时,才发觉自己的梦是多幺的荒诞怪异!
因为在她那不知是打哪儿来的幻梦里,自己竟然如此地贴近段咏文,和他携手悠游在山岭水湄。这使得她在惊醒之后,迟迟无法再入睡,只有睁着铜铃般的大眼,百般无奈的撑到天明。
当她挂着两圈黑轮,像只大熊猫般地镀出房门时,只见段咏文也张着乌青的眼眶,双手抱在胸前,正若有所思地倚在她房门前的白墙,似乎正在等着自己的出现。
“嘿,早啊,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叫醒你。”平铺直叙的,咏文还是满脸明朗的笑容,但小瑜却清楚地看进了他眼底的疲惫。
“早,泥程起来了吗?”跟着他一起往弯曲如S型的阶梯往楼下走,小瑜发现自己很难不去注意他那轻搭在自己背上的手。
“呃,可以说起来了,但也未必尽然啦。”
诧异地转过头去,小瑜的全部注意力都投注在他身上。
“你是什幺意思?他该不会又跑掉了吧?”盯着咏文,小瑜一字一字地自齿缝间挤出声音。“我昨晚就想要问个水落石出,都是你阻止我的!如果他又不见了,我………我……为了这件事,我会恨你一辈子!”
“嘿嘿,放轻松好吗?一辈子可是很长的时间呢!我既然答应你把他看好,就不会让他有机会自我眼前溜掉。我守了他一整晚,现在人还在床上起不来呢!”朝厨房做了个请的手势,等小瑜半信半疑地跨进去后,咏文这才尾随她进去。
看着小瑜低垂着的长辫子,咏文费了很大的自制力,才能阻止心头那股想要将之打散的念头。那会是多幺诱人的画面呵当我想象着自己的手在她滑润的发丝间穿梭的情景,那源源不绝的欲望,马上传遍全身。
甩甩头想要甩脱那不该有的绮思,咏文将锅子里已经卷曲赤焦的培根铲起来,摊在金黄色的蛋上头,和白色的磨菇相映成趣。
昨夜的无眠今他今天一早如被火车辗过般的疲惫,其实他压根儿不必费劲儿去守着泥程,众所周知的,泥大师平生最在乎的两件事,一件是吃,另一桩即是睡。
讲究养生美学的泥程,即使是天塌下来,也得先吃饱睡饱再说。但昨儿个夜里,当咏文踏进泥程房间里时,枯坐在床前地板上发呆的呢程,却使他吓了一大跳。
神容萎靡,喃喃自语着天晓得是哪国话的泥程,凹陷的眼窝和唇畔杂生的胡须,身上是套优闲的朱白套装,此刻骯脏凌乱如咸菜干般地挂在他略微枸楼的矮胖身躯上。
“泥程,你是怎幺回事?这些天跑到哪里去了,也不跟我们联络,你知不知道全台北的人都忙着找你?”坐在泥程面前,咏文开门见山地直指问题核心。
但泥程却宛若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仍然直勾勾地盯着前面,那视线,像是已经飘到九霄云外了。
“泥程!你清醒一点好吗?泥程……”
“完了,全都完蛋了。我从来没有料想到,她竟然是这幺的绝情,我……我……”被咏文猛烈摇晃后,泥程紧紧抓住他的手,相当激动地说得口沫横飞。
“谁?那个他是谁?”
“一切都破灭了。咏文,我这辈子的心血全都完了……其实当初我就该预料到的,只是……只是我太需要她了!那时候的我就像漂在海上等人援救的落海者,只要有一根麦杆,我死命也要抓住!”握住了咏文的手,泥程脸上仍是耶副老顽童般的神态,只是此刻已全被浓郁的焦虑所遮蔽。
深吸了口气,咏文两手搭在泥程双肩上。“泥程,我实在没法子理解你所说的意思;你最好慢慢的从头告诉我,有什幺问题,我会尽力设法帮你解决的。好吗?”
但泥程却发出一阵短促的尖锐笑声。“怎幺帮?你能画出那些充满设计感,又稳稳引导流行的服装画吗?你有办法先预测出下一季的时尚走向吗?”
讶异得说不出话来,咏文往后跌坐在自己的足踝上,他连连摇着头。“我不明白。泥程,你到底在说些什幺?设计服装、引导流行,这……这些不都是你的工作吗?”
黯然地抬起头,泥程欲言又止的畴路了一会儿,然后咬着才地迸出一串话:“没错,那些都是我存在的意义。但是,我已经厌倦总是当在最前头行前锋的人了,我也受不了必须小心翼翼的隐藏起自己的真面目的日子。所以找打算慢慢的淡出这个圈子,但那些虎视沉沉的记者,跟等着顶我位子的人却不肯放过我。他们非得把我给扯下来才甘心!所以,当她愿意把她的作品提供给我”参考“时,我想他没想的就答应了。我一直告诉自己: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但就像饮鸠止渴一样,我却越陷越深!”
将他的话思而想后,又跟在他助理小韩家里所发现的图稿和照片都联想在一起,咏文骇然地盯着他。
“你是说,这些年来你的设计……”
“不错,全都是她的创意。我原只是想参考参考,但是,或许我真的是已经到了江郎才尽的地步,每次见到她画的稿,我的视线就没办法离开那幺优秀的作品。渐渐的,我再也想不出什幺东西,只有一张张的采用她的设计。”苦笑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泥程抬起头,脸上的神情满是落寞凄凉。“可是,我曾经一再的告诉她,等我做完了二十五周年秀,我会宣布退休,把她拱上设计师的位子,但她却拒绝了我!”
“哦,为什幺?”讶异地睁大眼,咏文连连追问。
“因为,因为她想要的不是这个。她……她……”
“那她想要什幺?钱?”想起了那封由报纸剪贴成的勒索,或者说是恐吓信,咏文皱起了眉头。
索然地摇着头,泥程眼底尽是悲哀。“她跟一般女孩子不一样,钱和名气、地位,在她眼里就像狗屎般的不值得去争取。或许,是因为地出身孤苦的关系,她一直很渴望有个健全温暖的家……而这,却是我所不能给她的……”
“慢着,你是说她……难道她不知道你是……”
“她知道,她比谁都清楚。但是她觉得无所谓,她甚至愿意跟我维持有名无实的夫妻名分。”苦恼地以双手撑住额头,泥程语气中有着深沉的无力感。
震惊地坐在那里,过了许久咏文才用力地合上嘴唇,万分艰辛地提出心中的疑惑。“那……你答应了?”
迅速地抬起头,泥程的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你以为我是什幺样的人?我………就算不顾虑到自己的感受,我总得替人家女孩子盘算,她就这样跟着我耗一辈子,即使她愿意,我都还会良心不安哪!”
“那,她怎幺反应,还是,找人恐吓勒索你?”
“恐吓勒索?不,她不曾是那种人,□苓纵使有千万的委屈,她都是默默的忍下来。”
闻言抿了抿唇,咏文自口袋里掏出那张折叠得很整齐的信,递给满头雾水的泥程。
看着上头密密麻麻,分明是自报章杂志五颜六色的字体所拼凑出来的纸条,泥程百思不解地陷人沉吟中。
“这,这看起来不像是要勒索,但,信上所说的秘密是怎幺回事?”自问自答似的,泥程没有理会咏文。
“依我推想,会不会是指韩□苓跟你”合作“的事?”将信收回口袋,咏文双手搭在膝上,好整以暇地说。
更加茫然的注视咏文俊俏的外貌,泥程似乎费了很长的时间,才将咏文所说的话一点一滴地渗进思维里。“但我跟她之间的事,跟寄这封信的人又有什幺关系?”
“既然这信上说什幺主持正义……这会不会是哪个你所说虎视耽耽的记者或同行干的?”
“我不知道,站在这个位子将近四分之一个世纪,我太明白自己身边的敌人永远多过朋友。人们会来到我这里,大多数都是有求于我,或是分沾我的名气,或是希望藉由我的包装,使他们的形象更趋于真、善、美。你问我会不会是记者或是同行,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啧,这样就麻烦了,我们摸不清这封信的来意……对了,泥程,小瑜的姊姊呢?你那位助理韩□苓呢?”
一听到□苓的名字,泥程立即变得十分不安,他的眼神在房间内浓浓北非沙漠风味的装潢中乱瞟,就是拒绝看咏文。
“她……:她……”连声说了十来个她,就是没下文。
“她现今人在哪里,她妹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如果你再不说出她的下落,那不就太不厚道了。”
闻言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冤屈,泥程猛然抬起头,张开嘴喏孺了几下,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任何字眼儿。
“泥程!你一定知道她在哪里的,对不对?”
“我累了。”泥程拉开他米白的纯手工羊毛毯,说着就要钻进被窝里,但被咏文紧紧拉住。
“泥程!”
“咏文,我真的好累,有什幺事我们明天再说好吗?我保证,明天天一亮……你就会得到所有的答案。”
看样子再逼他逼不出个所以然来,咏文只得放手。“泥程,明天,明天我一定要知道答案!”
“好,明天,就明天吧!”喃喃说着,泥程闭上眼。
快然地往他所要住的那间取名为蓝泉的蓝色系装潢客房走去,咏文心里沉重得如被满车的混凝土所灌堵住,尤其是在经过名为绿晶的客房,想起住在里头的小瑜时。
举起手在敲到门板前,他犹豫再三,而后终究还是垂下手,就这样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有着高耸透明天窗的长廊,大片大片的玻璃窗将屋外谊寂的天空和不停席卷而来,又迅速退去的浪花映入眼廉,整个世界恍憾间,如画片上般的充满张力且吸引人。
默默地盯着那扇雕饰着海贝的门半晌,而后咏文轻轻地吐出一句话,转身朝着“蓝泉”而去。
空气中,只有那句话淡淡地融人夜色中“晚安,小瑜。”